将两孩子从张嫂家接回来的时候,宇哥儿简直要高兴坏了。
他隐隐地感觉到,家里有些不同了。之前家里的笔墨都是等到没有了,娘亲才咬咬牙卖些糙纸回来,十分膈手,哪像现在这白得像雪的宣纸,连爹爹的纸也没有他好。还有还有,宇哥儿终于有自己的砚台了!是娘亲特地为自己买的!这些满是墨香的书籍也都是宇哥儿的呢!
“娘!娘!这些都是买给宇哥儿的吗?”宇哥抱住砚台不松手。
“是是是!都是宇哥儿的!”芜娘喜欢宇哥儿此时明媚的笑脸,还有那乍然被惊喜砸晕头的喜悦。之前,是他太亏待宇哥儿了。
“宇哥儿,开年你也六岁了,想不想去镇上上学啊?”
“不想!那样就看不到爹爹和娘亲了。”宇哥儿还不知道这其中代表的含义,只知道县城虽好,但没有爹娘。
“啊……这样啊!听说县里有很多你这样的学童一起读书,而且还会学骑马、射箭、弹琴、绘画呢!宇哥儿不考虑一下吗?”
“真的吗?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宇哥儿开始明显的犹豫。
“哈哈哈!”芜娘忍不住乐起来,“是啊是啊!宇哥儿认真读书娘亲就送你去和小伙伴一块!”
“嗯嗯!宇哥儿一定好好学!不辜负娘亲的心意!”宇哥儿拍着胸膛保证。
“现在!宇哥儿要自己打水洗脸准备睡觉了!”宇哥儿还没听完便乖乖地出屋打水去了。
张涵之听着芜娘和宇哥儿的对话却有些不是滋味。
“青青,还是我来教宇哥儿吧。我们……”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最迟明年年初吧。我一定要让宇哥儿进青松书院!”芜娘斩钉截铁。
“至于银钱的事我自会解决。我如今接了城里锦绣阁首席绣娘的位置,每月有五两银子的进益,每逢集市去教导绣娘。宇哥儿的束脩我还是出得起的。”
“那锦绣阁怎会聘你做绣娘?”张涵之是知道前些年芜娘的绣艺的,若是真的那般好,怎么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自然是看中我的绣技了。”芜娘不无得意。
“我看,是看上你了吧。”张涵之低吼道。今日憋了一天的醋意怒火全憋不住了,什么涵养君子,什么稳重成熟,全部在了。此时,他只是个单纯被妒火冲散了理智的普通男子。
“张涵之,你什么意思?”芜娘自然不依。
“我不像有些人,嫌贫爱富。我可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得的酬劳。不过话说回来,像锦绣阁的苏东家那样的好儿郎,确实比某些人英俊潇洒多金,怪只怪当初不曾见过世面……”
芜娘的话便如利刃,一刀一刀割得他生疼。
“你…说什么?”勉强压抑着自己。
“我说,我后悔当初没遇见苏东家这样的良人,平白被误了终生。”
“你、后、悔、了?”
“是啊,我后悔了。要不我们合离吧。”芜娘气极,忍不住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的想法。
“想都不要想!我不会同意的!”张涵之说完,转身出去了。
原来她早就有了这样攀高枝的想法,才百般嫌弃自己这样的穷书生。只是,你刘青芜生是我张涵之的人,死是我张家的鬼,合离的这样的念头,想都不要想!你喜欢的荣华富贵我都会给你,你爱的珠环玉佩我也都会给你,只要两年,再给我两年!
青芜不知道,她无意间竟激起了张涵之内心最阴暗很辣的一面。她还在为自己终于说出这话感觉轻松,自重生以来的所有压抑的情绪,如今,才慢慢地有底气来宣泄;如今,她才算是慢慢活成自己的模样。
***
芜娘的生活渐渐地走上正轨。用之前买的绸缎给小织锦做了几身秋衣,就连贴身用的尿布片,也全是芜娘用绸缎的边角料做的。张嫂有次来家中拜访的时候还大叹芜娘的奢侈。
宇哥儿得了几身新衣新鞋却不常穿,怕在外面勾破了。他如今在孩子群里可受欢迎了,因为芜娘亲手给他缝的小钱袋里总是装满了各种零嘴和几个铜钱。芜娘总说男孩子不能小气,也怕与宇哥儿碰上货郎的小玩意没钱买,便总装三五个铜板在里面,由着他花。
一群乡下的小孩十分羡慕,宇哥儿不仅学识好,人也大方,每每有了好吃的便和他们一起分享,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村里人是眼看着芜娘家慢慢变化的。以前总漏雨的屋檐不知何时砌了青砖,门口破烂的大门也换成了实木,院子里的铺上了青砖,更是往外边砌了鸡鸭的窝,院子里再也闻不到异味了。
院子底下新架了葡萄架,如今还不茂盛,但待来年夏天,就是乘凉的好去处。院子里还新搭了桌椅,宇哥儿每日可以在院子里习书练字。一派向荣的景象。
芜娘家的变化来得悄然无息,但随着变化愈大,到底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对于这一切变化,宇哥儿是最开心的。只有张涵之,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不熟悉的家,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家里越是好,芜娘离他便越是远。
自那日芜娘接了聘书后,每次芜娘去集市张涵之便非要跟着去。任芜娘怎么恶言恶语都赶不走。芜娘无法,只能由着他来,却有嫌弃他浪费船费和饭钱,支使他在锦绣阁的街对面摆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也不算一无是处。从此,张涵之便在这锦绣阁对面扎了根,每日从卯时到申时,风雨不断的在县城里代笔。
芜娘反倒清闲,只每逢集跟他一起去锦绣阁,其余时间便在家琢磨琢磨新的设计图。自芜娘重生以来,家中油米鱼肉便不曾断过,小织锦每天汤水的补着,也全然不似前世瘦弱的模样。
说起来,找张涵之代书信的人都知道,每到了集市这日,张涵之书写的速度便会降下来,而且总是才思枯竭,需要凝望前方好久才能想起来。因此,每到集市这天来找他代些书信的反倒比平日要少,他也乐得清闲,早早收了摊子,就坐在屋檐下,等着芜娘出来。
苏狐狸来看到此景的时候还一通打趣,惹得张涵之脸色愈发难看。芜娘虽不喜这般玩笑,但想着早日惹了这厮厌弃,兴许还有合离的可能,也就随他去了。
张涵之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了,身体因为日复一日的走动也较之以前好了很多。长衫下藏着精壮的身躯,皮肤也因为风吹日晒比之前黑些,若非仍旧背着书箱,任谁也认不出这是之前柔弱的书生,反倒以为是哪家的庄稼汉子呢。
但在这样的平静下,连宇哥儿都察觉出些许不对出来。爹爹和娘亲虽然每天都在一个屋檐下,但却很少说话,不复以前卿卿我我的模样。而且爹爹从妹妹出生以来便一直和自己挤在小厢房。虽然有人陪着睡他很开心,但是娘亲和爹爹却没有机会说说话了。
不得不说孩子的心思是敏感的,但同样忘性大,日益富足的生活足矣让他忘掉这些小小的不如意。
而这个家的所有改变,慢慢地在村里刮起了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