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刚去,天气渐渐地变冷,村里没有城墙庇护,风吹起来尤其凉。人们开始穿起了长衫,畏寒的小孩儿和老人甚至穿起了小夹袄子。芜娘从县城里买回来几匹好料子给两个小的着实做了几套好衣服,尤其是小织锦,更是从头武装到脚。
还记得,芜娘买过冬料子的时候,张涵之便站在门外等她。“张夫人,不给当家的扯几米布?”芜娘如今和店里的小二们都混得极熟了。所有人都知道她们的首席绣娘有个姓张的夫家,不仅是个读书人还十分疼人呢。风雨无阻地接送等,关键人还标志,不知羡煞多少店里年轻的小姑娘家。
芜娘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涵之带了好几个补丁的长衫,还有已经有些脱底的布鞋。“不用了,给我两套耐脏耐磨的成衣和一双黑布鞋就是。”说完,再不看他,又挑选起自己的冬衣来。
店里的小姑娘们都要心疼死了,但碍于芜娘的淫威只敢在心中暗暗腹谤。真不知这张相公看上芜娘哪点好!平白受这些委屈。
张涵之自个儿倒是美滋滋的,心里念着娘子的好。
说起来,离芜娘开始在锦绣阁当绣娘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天气渐冷,绒绣在北方开始盛行起来。苏怀玉在这上面投入了非常多的人力物力,这两个月时间芜娘发现县城里的绣师来来去去,她倒是不介意多教一些人。天气渐冷,绒绣在北方开始盛行起来。苏怀玉在这上面投入了非常多的人力物力,苏狐狸的主意芜娘是知道的,准备好这一批过冬的绒绣衣物,等到北方大雪的时候定能卖个好价钱。因此,这两个月以来,绒绣还未正式铺上店面,芜娘的分红便也不多,只得了几十两银子。但她相信,到了寒冬,会有无数人争着买她的绒绣保暖服,而趁机推出的绒花簪子和一些配饰也将大赚一笔。
这日,芜娘刚刚把碗筷收拾齐整,打算把屋子腾一块出来,小织锦渐渐地开始不满足于床上一块地儿了,整个人不停滚来滚去,芜娘就想着把房间里的桌椅撤出去,能腾出三分之一个房间那么大的空地,铺上棉絮被褥。这样也不怕她跌倒了。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扣扣”地敲门声。
“张涵之家的!村长叫你去他那谈事儿呢!”
“哎!来了来了!”芜娘放下手上的活,叹了口气。
这一天,还是来了。从芜娘开始悄声无息地改变家里的状况的时候,她就猜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从家里拿出一匹还未拆封的绸缎,用油纸包好,再另提了一篮子的各色点心吃食,芜娘嘱咐好宇哥儿呆在家里照顾好妹妹,饿了渴了自己拿东西吃后,便匆匆换了衣服忧心忡忡地往村长家去了。
村长姓张,若硬要攀关系,算是张涵之不知道哪辈的舅爷了。毕竟这村里只百来户人,差不多都攀亲带故的。因此,平日里张涵之和芜娘仍是以村长称呼他,以示尊重。
到村长家的时候,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见芜娘走近,人群开始吵嚷起来。
“村长!刘氏来了!”
“哎!你瞧见他们家的院墙了吗?用的可是青砖!张涵之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银子?“
“是啊是啊!你没瞧见,还专门给鸡鸭修了院子。当真比人住得还舒坦呢!”
“真不知道是哪来的银子,也不怕拿着膈手!”
这就是人性了。当大家一样穷的时候,没有人说什么,甚至会时不时帮你一把。但当你比大多数人好的时候,人类本性中最贪婪狭隘的一面会向你展现它的狰狞。
而此时,默默富起来的张涵之,便引起了大多数村人的不满,今天,他们都是来听个说法的。
铁生心里很复杂,他和芜娘还有张涵之其实算是从小交好的玩伴,他也从不否认自己曾经一直很喜欢青芜。只是随着张涵之和芜娘的大婚,他才慢慢地淡了这份联系。上次卖米的时候,他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快意,青芜被花言巧语蒙蔽了眼,选的这个人不及他。所以,青芜穿不了金,戴不了绿,甚至连衣服都是麻衣带着补丁。
然而此时,铁生看着向自己款款走来的芜娘,仿佛又想起了当年的青葱岁月。美人如斯,风情自来。自己的妻子秀春简直被比到泥端了。
“青芜,这边走。我爹在正堂等你呢!”铁生不由自主地凑上去,顺便替她挤出一条路来。
“烦劳铁生哥亲自带路了!”芜娘的这一句铁生哥勾起了铁生那点想入非非,心疼起被一群人口诛笔伐地芜娘。
这一幕看在秀春眼中却成了芜娘的刻意勾引,险些把锦帕都扯烂了。
村长家是槐南村数一数二的大户。双开门的院子,左右各四大间厢房,里面还有个二进门的院子,比芜娘家大出四倍不止。在这十里八村,也算是独一份了。
“涵之家的来了,快坐快坐!老婆子,赶紧给上茶啊!”青芜小时候时常来村长家玩,也算是村长看着长大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
“村长伯伯!自过年来,我也没空来看望您。您别见怪!这不,给您带了些礼物和吃食,您老啊,别嫌弃!”说完,将手里的布料和食盒塞到铁生手中。
“青芜啊!你这就是跟伯伯见外了!“说完一捋完全不存在山羊胡。
“本来呢,是要叫涵之跟你一块来的,可他每日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个人影,所以还麻烦你跑一趟了。”芜娘不接话,只微笑地听着。
“这个……青芜啊,你也知道。近来村里风言风语的很多,你看,是不是……”
“村长伯伯,实不瞒你,村里向来多闲话,您如此睿智的人,如何能被这些流言左右?”芜娘不卑不亢地答道。
“但,这空穴不来风不是!我知道你和涵之都是好孩子,不会让伯伯为难的。”
“我知道,近两个月来,家里修葺房屋,惹了不少人眼红。”芜娘描述得极其轻描淡写。你这可不只是修葺那么简单啊,村长暗想。
“村长伯伯,您也知道,我们家一向清贫。人们常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今年我们刚有了小织锦,家里更是困难。于是,我就时常接了城里的绣活来做,好歹能维持生活。承蒙东家垂怜,借了我们几两银子修葺房屋,否则天寒地冻的,屋里透风,那么小的孩子怎么遭受得住啊!”芜娘说着,眼眶也红了。想到前世小织锦吃得苦和她的无力感,百般愁绪顿时涌上心头。
“快止止泪吧!怎么还难过上了,这是好事啊!”
“天下哪有白得的便宜啊,我们当家的如今起早贪黑地在县城里给人代写书信,赚些笔墨费。如今还欠东家好几两银子呢。”
芜娘顿了顿,接着下了一剂猛料。
“我看我们当家的读书这条道算是走不通了,家里也没那个闲钱供养他读书了。只盼望他凭借所学能养家糊口了。青芜,认命了!”说完,止不住的擦泪。
“哎……可惜了我槐南村一颗读书的好苗子啊!”村长听了这话,再联想到张涵之农作和乡亲从城里人带回来的消息,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有些可惜的同时也夹杂着一丝说不明的心思。他那么优秀的儿子铁生都没能走下去的路,一个寡妇家的孩子能走多远?
村长这般想着,又拿出不少话来安慰芜娘。芜娘也作势感恩涕德了一番。两人你来我往,让旁人看了也止不住感动。
等到终于从村长家出来的时候,芜娘知道,今日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
张涵之从码头往村里走,远远地便看见村长家围了一群人。本不欲理会这些无知乡人的热闹,但隐隐约约听见的声音还是让他停住了角步。
“你刚才说什么?我家娘子在里面?”张涵之急切地拉过一个乡人询问。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让开一条道。
张涵之看着被铁生护着走出来的芜娘,觉得这画面刺目极了。想也没想大步上前将芜娘护在身后,硬是从人潮里安安稳稳地将芜娘送了出去。
村里人还等着听村长的解释呢,便任由两位当事人大摇大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