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到是一回事,做出来又当别论了。羽毛好说,这槐南村虽然没甚大山,缺少野物。但好歹家家户户都养着些家禽,平日里杀鸡宰鸭的羽毛也是可以讨上一二的。只这金丝便难寻了,说是金丝也不全是金子做的,只一些番来特殊的丝线,兼之有棉线柔软的特点和金色特有的光晕。况且,这番来通商的关令还未下达,平常百姓谁敢肖想这天家的颜色?
芜娘思忖一番,决定从羽毛绣开始做起。毕竟她已经占了重生的利了,人啊,最忌是贪心。
打定了谋生的活计,芜娘算是松口气了,她们娘仨儿好歹是有了安身立家的盼头。只是这事也不能急。芜娘毕竟还在月子里,每日不宜过多操累。否则,落下些病根,便得不偿失了。
这般想着,芜娘微闭着双眼,开始思索回忆着前世那些惊艳的绣品图样,打算趁着如今正闲,把那些绣品图样给画出来,毕竟芜娘这辈子不可能仍旧去做个绣娘,便只能打打这图纸和绣艺的主意了。
直至此刻,芜娘才真正觉着这重生而来的日子算是有了些盼头。心中一直紧绷的弦一落定,芜娘这才有心思打量起她多年前居住的屋舍。
张涵之早上走的时候特意为芜娘撑起了窗户,从厢房透过窗能看见整个院子和对面的书房。这栋房子是个合院的结构,左右各两厢房,中间是个大堂屋,节日往来的接待客人,平素里都是做饭厅使用。靠堂屋右侧是灶屋,再过来靠门是书房,房子坐北朝南,为了采光好,能省些油钱,便将书桌设在这厢。芜娘现住的是靠左的厢房,旁边原本是张母的房间,张母走后便一直闲置,直至后来宇哥要分房睡才重新收拾出来,新添了些小孩儿物件,算作宇哥的卧寝。
整个房子算不上大,院子也只有小小的一方,围在各屋中间,靠门处有一小块地开垦了些时蔬,平日供自个儿食用。原本那地儿还养了些娇贵的花,后来芜娘因为忙碌家务也休于打理,花开得零散不像话,便索性全都连根给拔了。也想着多种些蔬菜,改善下伙食。
近来因着芜娘怀孕,无暇打扫院子和收拾屋子,整个院子便显得有些杂乱,衣服也全堆在一角,还有织锦换下来的尿布片,也三三两两的挂着,柴火也杂乱堆着,看得芜娘很是头疼。
她想着起身收拾,奈何没甚力气。又要时刻照顾怀里的小织锦,一刻也脱不开手。她倒是想叫张涵之收拾收拾。只是她也清楚一个读书人的双手大抵是不擅长这些家务的。张涵之日日包揽下煮饭和洗衣的活计,这若放在上辈子,也是足够她感恩的了。
看着心烦又无可奈何,芜娘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翻了个身子把小织锦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哄着,耳边听着宇哥清脆的读书声,迷迷糊糊中还想着张涵之不知干什么去了,赶个集市也忒慢了……
张涵之回来的时候太阳已有些西斜了,他知道芜娘差他去买些大骨是想着熬汤,只是他到底不通俗物,便拿着大骨去了邻家,想着让张嫂教教他,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院子里静悄悄的,宇哥趴着书桌睡着了,口水流了一纸的印记。芜娘和织锦屋里没有声响,怕也正睡得香甜。张涵之赶紧到灶房把高汤盛出来,架火准备晚饭。
芜娘其实听到门锁响动的声音时便知道张涵之回来了,只是懒得搭理,便装做熟睡的模样。
宇哥儿是被张涵之叫醒的,尚迷糊着,随即低头看着宣纸上的口水印,像是突然醒悟了。怎么办?自己贪睡这大半晌,莫说前些日落下的大字,连今日的大字也没写完。内心正坎坷,不知道这次要被爹爹怎么骂了。
随即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嘴巴抿得死死的,仿佛下一刻爹爹的处罚就要落到手心上。
张涵之本欲苛责宇哥,却瞧见他眼底的青紫和宽大衣袍下撑起的瘦瘦弱弱的小身板,瞬间软了神色。
“去叫醒娘和妹妹,今晚咱们喝大骨汤。”
宇哥初一愣,明白过来爹爹这是不打算惩罚自个儿了,忙一蹦三跳的出了书房,朝厢房跑去。生怕一个脚慢爹爹便要后悔了。
待到宇哥进屋的时候,芜娘已经从床上坐起了。身上披了件旧花袄子,就着窗外透进隐隐的光,看着宇哥一蹦一蹦的走到床前。嘴角忍不住的勾起了笑。
宇哥一看到芜娘便忍不住的撒娇,早忘了前一刻爹爹的吩咐和深怕受罚的恐慌。用小孩子特有的童音向娘亲絮絮说着自己今天又背了孔圣人的句子。讲的是圣人和他的学生在田边谈话,说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芜娘便认真的听着,是不是的问几个问题,逗着宇哥继续说下去。她眼也不眨的认真听着,这样轻松自在的安稳时光,其实便足够让芜娘感激了……
张涵之的眼中噙满了爱意,看着厢房里的母子三人,他明白,这就是他一切想要向上的源泉和动力,是他从来甘之如饴的甜蜜负担。
自厨房内盛出熬得稠稠的大骨汤和张嫂执意给的粟米饭,说是这个时间再回家生活便饿着大人孩子了。张涵之推辞不过,便受了。用托盘仔细装了,还特意用舀了小碗,想着一会儿可以喂织锦食些。
厢房内也未点灯,只就着黄昏时分零星的日光尚内辨物。这个时候的油灯稀缺,蜡烛更不必提。村里家家户户都赶着日落前结束一天的劳作,不等到天黑尽,便早早的歇息了。芜娘初时还尚有些不适,毕竟前世里京城诸多繁华,夜市也极其热闹。等到晚上,华灯初上,街上仍是摩肩接踵,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绝不似这偏远的南方小村,三日才当一次集,平时里日光冗长,在村里人的絮絮叨叨中缓缓流逝……
一家子静默的吃着饭,宇哥今日格外的好胃口,已经吃下去一整晚饭和一碗汤,还叫着想要喝一碗。芜娘也让了,只是和宇哥说好最后一碗了,否则晚上该积食了。
芜娘想着今晚多喝两碗汤水,说是大骨最催奶,想明个一早就能喂锦娘吃个饱了。哪知锦娘突然闹腾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就不大的小脸更是皱在一起,涨红着。哭声倒是不大,但听着没有精神,嘤嘤的声音,却愈发的让人心疼。芜娘赶紧放下汤碗,把小织锦抱在怀里,低声轻哄着,一边还示意张涵之递过织锦的小碗,舀一小勺,欲喂织锦。
奈何织锦不吃,汤汁便洒得到处都是,湿了织锦的小袄和芜娘的袖口。芜娘一直哄着,奈何织锦不停气的哭,声音愈发的小,只一张脸仍胀得通红,似乎饿极了。芜娘忍不住的眼眶发红,都是因为自己一直想着保有如弱柳扶风的姿态,才导致她的小织锦从出生到现在仍吃不上一口奶,半是悔恨,半是心疼。恨不得自己代织锦受饿。
张涵之看着母子二人这般模样更是心疼,但好歹知道先帮宇哥收拾了送去隔壁屋子洗漱睡觉,以免更混乱。
再进屋时,张涵之本欲询问芜娘为何不像宇哥当时那般亲自母乳喂养,但仿佛间又似醍醐灌顶,想起了今日张家嫂子那似笑非笑的一眼,和他去请教张嫂如何熬大骨汤的时候的揶揄。他呐呐的张了张口,复又紧抿着唇,耳朵悄悄的红了,不知如何开口。
张涵之正愣神的当口,芜娘所幸半解了衣裳,想着让织锦吸吸,兴许能催催奶。只是织锦一直不肯吸,只微张着嘴,小声的哭泣。
此刻,芜娘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是决计不会开口像张涵之求助的!重生以来,能保持这般相敬如宾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一想到要和张涵之那般亲密她就几欲作呕。可,一想到她的小织锦正受着这般折磨,她的心又仿佛被碾碎了研磨一般,痛不欲生。
“让我来试试吧。” 张涵之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