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织锦洗三当天,只有邻居张家嫂子提着一筐鸡蛋和两方红糖登门。刘家本身便是自刘父那辈才落居此地的,无甚亲朋。张涵之倒是自幼长在槐南村,只是他这一支在张父逝世后便甚少与亲友来往,一则孤儿寡母的惹人闲话,二则亲戚也嫌弃这母子的落魄样,早早的撇清关系,免得惹上累赘。
是以,这日张嫂登门的时候,芜娘还颇为感激。芜娘自认为和邻里并不亲近。上辈子芜娘虽说也屈身于那些琐碎的农务,但到底心里一直怀着“状元夫人“的念想,再加之芜娘自恃有些才华,更是不愿与这些“斗大字不识箩筐”的粗鄙人来往了。
但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张嫂上辈子便常常帮衬着芜娘,甚至早些年知晓他们夫妻不通俗物的时候还常常邀请他们到她家吃饭。只是芜娘一直表现的不咸不淡的,张嫂也歇了更亲近的心思。
只是这一世,芜娘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了。再看这些淳朴单纯的槐南村民们,比之那些满身华服却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要可爱得多。
芜娘即刻欢欢喜喜的让张涵之把张嫂请进厢房内。
“嫂子,你能来我就很惊喜了,还拿什么礼啊。颇见外了。”芜娘巧笑嫣嫣的对着张嫂。
张家嫂子其实还尚有些吃惊。平日里芜娘并不喜与他们这些夫人相处,她也不刻意强求。毕竟读书人家在他们心中还是尚有些敬畏的。只是也着实知晓芜娘此次生产遭了大难,作为乡里乡亲,于情于理,都该走动走动。
“瞧妹子说的,我这红糖鸡蛋啊,可是给我这小侄女补营养的!顶多啊,算是借着你那奶的功劳!”说着,便把篮子放在桌上,满眼笑容的朝床边走去。
张涵之本欲进屋,听见张嫂子这般粗鄙的话语,到底有些尴尬。讷讷道:“嫂子您和青青聊,我先将这鸡蛋拿去灶房,一会儿把篮子给放回来。”话毕,也不看她们一眼,脚步生风的提起篮子转身出去了。
“阿哟…哈哈…到底咱们涵之是个读书人……” 张嫂一向是个爽朗性子,此时看这夫妻如此和善,倒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感。自来熟的从芜娘手里接过小织锦,亲亲的哄着。
“哎哟,这小女娃到真是生得水灵,待再大些不知要吸引多少小伙子的注意呢。只是瞧着怎地这般瘦弱?大妹子,可曾喂奶啊?”
芜娘未曾想张嫂这般直爽,倒是闹了个大红脸。诺诺的没应声。芜娘本身便偏瘦弱,不似大多数女子般丰盈,再加之本身生产时便伤了身子骨,是以,至今还未曾出奶。这两日也只喂些温白开和清米汤于织锦,,没有母乳,自然也便瘦弱了。
哪曾想被张嫂这么直白的点出,面上却有些羞罕了。
“没呢,嫂子,只萎了些白水和米粥……”芜娘小声回答。
“哎呀,涵之娘子,你可不能不当回事啊!哪能天天给这么小的女娃吃水和米汤啊!这可是要出毛病的……”说着,把这十里八村的身体赢弱的小孩儿说了个遍,列举了母乳的种种好处,瞧着那架势,把芜娘唬得一愣一愣的。
芜娘多少是知道张嫂的话是有些夸张的,却还是忍不住担心。上辈子她没经事,不懂母乳的好处,迟些便迟些。现在想来,织锦一向瘦弱多病,怕是也是从这开始便落下的病根了。
“嫂子,不瞒你,我这迟迟未出奶呢。你可有什么催奶的法子?好歹告诉我,权当可怜可怜孩子,少受些罪吧……” 说着,一脸急切的望着张嫂。
张嫂见芜娘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颇是高兴。凑到芜娘耳边耳语了几句。话毕,还露出一脸打趣的笑意。芜娘更是连耳根子都臊红了。
张嫂见芜娘如此不经逗,又念想着已来这边做了许久,牵挂着家里,便笑着向芜娘告辞了。临走时,还特意向张涵之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笑。
张嫂走后,芜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船上。想着这个时辰,村口李屠户家怕是还剩了些大骨,便让张涵之去称些回来熬汤,看看能否催奶吧。
若是不成……芜娘一想到张嫂另一个法子便有些头疼。她如今连见都不愿意见张涵之一面,恨不得拔了那厮的皮!如何能让他近身?还是,还是做那般亲密之事……
索性不想。唤来张涵之,略一计算,从她雕暗花的木匣里取出五十文铜板,交与张涵之,让他从村口买些大骨回来,余下的,就全买些肉。家里也是好久不曾沾荤腥了,还有个宇哥需得补身子呢。
待张涵之走后,芜娘又取出她的妆奁匣子,看着里头二两的纹银,并些铜板,很是不乐观。这个家一向不富裕,尤其是在供养一个读书人的情况下。往年张涵之进学便要五两纹银的束脩费,今年也是因着芜娘怀孕,家里没个人照顾,张涵之又一直坚持说已经有些把握,只是需要温书。芜娘思索再三,便同意他呆在家里温书,虽是省了这束脩费。可因着芜娘怀孕时的补品和汤药,再加上家里一直没个进项,如今只剩下这薄薄的些许银两了。
芜娘不由的紧锁了眉头。
待下月家里的田地便该收割了。估料不差,今年该是个丰年,留下家里的口粮,剩下的纳完税收,倒是有个小几两银子的收入。这样想着,好歹定了定神。又想着日后也无需替张涵之笔墨费,更是长松了口气。只是这日子也不能总守着这一亩三分田的过活,还是得寻个营生的活计。毕竟若是等到日后离了张涵之,她们母子也得有些银钱傍身才是。
但,做些什么是好呢?芜娘倒是犯了难。下意识看了看梳妆台上放着的绣了一半的手帕,倒是突然来了主意。
是了,芜娘一直有着一手精湛的绣活手艺,否则,上辈子也不能在京城里自个儿带着两个稚童安顿下来了。只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都有一手好绣活,有的还有些绝技,像是双面绣,羽毛绣,雕绣……芜娘只知普通的十字绣和平绣,只是因着阵脚细密,配色也协调,时常能卖出些绣活,补贴些嚼用。但是,芜娘却尽占了重生的优势。她知道再过些时候京城里便会开始流行起羽毛绣和镶金绣,却是分别将这羽毛和掐金丝绣入这刺绣中。那些蓬松艳丽的羽毛让整个绣面变得生动立体,等到冬天,那些个富贵人家便打了上好的鹅绒和鸭绒并彩线做一身羽毛绣的衣裳,端的是华贵异常,顶顶要紧的,是还暖和呢。再说这镶金绣,便更是让京城少女们趋之若鹜了。黄色本便是天家颜色,将这金丝绣进大红的嫁衣里,阳光下隐隐闪着流光,让新嫁娘平白多了三分颜色,端庄中透着雍容。
想到这些,芜娘瞬间来了精神。芜娘上辈子在京中安顿后便做绣娘,自然知道这些带羽毛和镶金的绣品都是千金难求之物。一则因这技艺。如何将这羽毛和金丝并彩线细密的缝合,不至于一起风便吹得羽毛到处飞舞。二则,因为这羽毛绣和镶金绣都是宫里的贡品,只因近年来皇上允了舶来通商的关令,才得以传入民间。这些带有天家色彩的绣品自然也成了权贵身份的象征,在京都惹得无数人趋之若鹜。若是谁家嫁女时能得那么一件掐金丝的嫁衣,是件顶顶有面儿的事了。
而恰好,芜娘当年便和同个绣坊的绣工学过这两样绣法。如今看来,是尽占了先机了。
略一沉思。芜娘越发觉得这事可行。正好趁着她如今在做月子,便趁着这个当绣些羽毛绣和镶金绣的绣品。等出了满月,便去县里的“锦绣阁”里谈谈买卖。芜娘这次不打算做绣娘了,而是想着卖这个先机和绣艺。
她可没忘记,前世里,因这舶来绣品的入侵,“锦绣阁”作为这大夏国最老字号的绣坊,可是被打压得最惨的一方了。人们都嫌弃“锦绣阁”的绣品呆板不生动,知道后来“锦绣阁”的东家又推出些新品,挽回了市场,这才好些。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芜娘此刻想着的,只是如何趁着这次机会,挣足她和孩子另谋家业的本钱,别的,便不再考虑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