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整日嚷嚷着以身相许、一见钟情,真正的情爱到底是什么,你真的清楚吗?”云盛抱着酒坛一饮而尽。
对面的青年肉眼可见地醉了,双颊泛着红,看向他的眼神毫不掩饰。
“我不清楚,难道云兄你就清楚吗?”元和反问。
剑灵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浩瀚的银河出神。
他们这顿酒从下午喝到现在,却不像是在消愁,更像是在找一个发泄的口子。
他不清楚自己的愁绪来自哪里,可在看完梁祝二人的故事后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话本里说,书生爱上精怪,却被剖心挖胆,”他说,“状元郎为功名抛弃红尘女,往年情谊如烟而散。”
“所谓情,所谓爱,不如金银来得痛快。”
剑灵没有魂魄,更没有七情六欲,可他为什么会觉得苦?
凡人受爱/欲所困太苦了。
元和反驳道:“金银皆俗物,怎么能和真情相比?”
云盛却不答,话锋一转,问道:“世人皆有情吗?”
元和回答:“那是自然。”
“那神呢?”云盛问。
成胤告诉他,凡人为了摆脱生老病死而飞升成神,可成为神之后就真的摆脱了七情六欲吗?就真的不会为他物所喜,因他物而悲了吗?
元和被他问得一愣,说:“我一介凡人,不清楚神仙是怎么想的。”
云盛的脑袋成了一锅浆糊,他好像是醉了。
“为什么要去爱一个人?”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
元和放下酒杯,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指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说:“因为日月亘古,常煎人寿。”
“我与你不同,云兄,”元和说,“我是个凡人,没有修士那样漫长的寿命。凡人之躯壳如同枷锁,只锁得住我百年。百年之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一抔撒尽便了无痕迹了。”
“我也不知为何要去爱一个人,更不知为何会爱上一个人,”他自嘲地笑出声,“但我知道如果不爱,那一定会令我抱憾终身。”
青年注视着他的双眼,在月光下显得泪眼婆娑:“情爱让我苦,可我也甘之如饴。”
云盛没说话,醉鬼的话听上去毫无逻辑,可他听懂了。
他想起曾经和成胤一起探讨的“活”,在此刻好像有了答案。
这一切,都起源于“爱”。
是对世间的大爱,也是对自己的小爱。
“什么是爱?”云盛又问。
他在此时像个好奇的孩子,迫切地想刨根问底。
元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彻底脱离桎梏的自由。”
云盛恍然大悟。
那些话本里矛盾又晦涩的词语突然鲜活了起来,身份、种族的壁垒层层垮塌。
他明白了。
元和盯着他,喃喃道:“阿盛……”
话音未落,他就睡着了。
云盛付了酒钱,把他送回了家。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柔和,照在这座小城,透出难以言喻的温柔。
而他,作为一个剑灵,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活着。
像人一样活着。
他爱这人间,爱袅袅的炊烟,爱滔滔的河川。
而他,也像爱这人间一样,爱着成胤。
正如他希望人世太平一样,他希望成胤活在一切美好之中。
他还分不清爱与爱的区别,可他已懂得了爱。
云盛的颊侧滑过一滴泪,从冰冷的器物到鲜活的人,他从这份爱里得到了太多。
爱使他恐惧,使他悲悯,也使他欢喜,使他庆幸。
他转身踏入画好的法阵之中,在这一刻,他无比地想念成胤,迫切地想将自己的感受讲给他听。
可是当他回到神界,却没能找到成胤的踪影。
“空山,你们帝君呢?”他问。
空山挠了挠脸,回答:“帝君闭关去了,他说神侍大人你不用等他,过段时间就出来了。”
云盛蹙眉:“他好端端的,为什么闭关?”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空山耸肩,“前一段时间太累了吧。”
成胤闭关,他独自待在神殿里更加寂寞,可是他不想走。
往昔岁月如同走马灯在他脑海中放映,一幕接着一幕,让他光是想着就觉得开心。
成胤呢?他也会像自己一样为他们的过往感到愉悦吗?
自己有好多事都是和成胤一起经历的,可是成胤呢?在他之前,成胤有和其他人一起经历过什么吗?
云盛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心里顿时一阵慌乱,给闭关的帝君留了一道传讯符就匆忙回了人界。
对于他的不告而别和突然出现,元和都没有多说什么。
“我以为是那夜醉态失礼,惹云兄你厌烦了。”他说。
云盛深知自己无法回应他的一腔真情,见他如此说,心里难免有些愧疚:“是我突然有事才离开的,忘了给你留张字条。”
元和摇头:“那夜本是请云兄吃酒,最后反而占了你的便宜。我备了些薄礼,云兄随我去看看吧。”
云盛跟着他绕进宅院,元府虽在城郊,却修得不大,胜在清雅别致,看得出其主人颇有品味。
顺着主院的小径走到尽头,是一块养得极好的花圃。
此时还是初春,明明不到百花争艳的时候,却有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云盛在那花圃里找了半天,发现这香气是从一株温润洁白的兰花中散发出来的。
那兰花似荷非荷,姿态清丽婉约,格外别致。
“这是什么花?”他好奇地问。
元和看了看,回道:“这花是前几日一个南诏的商人带来的,名叫‘素冠荷鼎’。”
素冠荷鼎是单独盆装,元和便直接把它从花圃中抱了出来:“这些花都是我这几年搜罗的,不说名冠天下,但也称得上奇葩。云兄喜欢,尽可以拿去。”
云盛一眼便看中了这盆,没有过多推辞就收下了。
“我收了你的花,我俩也算是两清了,以后就不要提什么救命之恩了。”他说。
元和看他接了花,脸上显出几分欣喜,说:“是我冒失了。云兄不愿,我不该强求。若能结为好友,我也心满意足了。”
云盛点头,觉得这人很是上道。
他本就喜欢这座小城,一来二往地也就在城里住下了。只可惜从上次开始,成胤便一直闭关,让他许久都未见上一面。
又是一日,他从神界无功而返。
人界光阴溜得快,一眨眼就到了盛夏。
可是今日没有刺眼的阳光,浓云遮蔽了天空,目之所及尽是灰蒙之色。
倾盆大雨伴随着雷鸣电闪,一种不妙的预感突然涌了上来。
云盛赶去元府,在这样的天气里竟然没有点灯。
元和不在府内。可是这样大的雨,他会去哪里,在戏院吗?
云盛转身往城里去,却未料城里早就变了一番模样。
小城傍水而建,平日里河上漂的花灯能把整条河都照亮,玲珑画舫上轻歌曼舞,丝竹声不绝于耳。
可如今河水暴涨,两岸屋舍统统被淹没,滂沱大雨中还夹杂着稚童的呜咽声。
云盛撤掉小结界,那雨滴擦身时他突然嗅到一丝腥臭。
这雨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