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师兄。”
时欢正看着自己指尖的棋子发呆。
要说凌云宗这位时欢也是奇葩，以棋入道却只会下什么“五子棋”——听说是他师兄教他的。
整个人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棋桌面前想什么，唯一的好人面大概是对他人的恳求有求必应。
“时师兄。”
那人又急忙唤了一声。
“你好。”时欢回神，缓慢将黑棋放入棋罐中，看着来者的目光有瞬间的茫然：“请问你是……”
看着来人脸上急切的表情，时欢默默改了口：“请问怎么了？”
他青衣胜枫，墨发银冠，安安静静坐在棋桌前，甚至说的上是乖巧。
上代掌门仙逝前凌云宗内门弟子服饰尚是青色，但时欢说不清自己穿青衣是因为门规要求还是因为某个人。
那人跪在地上，言辞恳切：“我是清山峰弟子鹿仁甲，求时师兄救救我弟弟鹿仁乙，他被污蔑偷盗，如今在沈师兄手下受刑，家弟自幼体弱必是经不住沈师兄的审问！”
“如果是沈师兄决定的事，我大抵是拦不住。”时欢微微蹙眉，他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仔细在脑中思考对策，“我去试试吧。”
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结了仇，沈霁每次跟时欢说话都一脸不耐烦。
沈霁总说时欢蠢，时欢只是不明所以听着。
他在心里想他都没怪沈霁把小时候的他丢山沟沟里，沈霁的态度怎么倒像时欢欠了沈霁百八十万。
……
高台之上，云霄殿前石阶若玉，四万一千三百层台阶层层递上，沈霁静立殿中，微风携桃花拂过殿内明灭的灯火木粱。
沈霁白衣清辉，翩若惊鸿，眉眼间冷漠疏寒，他如今步入元婴，修为已达一峰主位的地步，不必再以弟子身份自居。
细雨朦胧间，没人摸得清这位少年仙尊的情绪，包括时欢。
时欢撑着一把白伞，站在门口轻声唤：“师兄，我是时欢。”
上次见到沈霁还是六个月前，沈霁莫名其妙闯进他院子里把他养的鸡宰了。
什么仇什么怨啊。
沈霁没有抬头，只是回眸扫了眼时欢：“进来。”
而那一眼，沈霁琥珀色的眼睛正好完完整整映入时欢眼眸。
恰好此刻云霄殿门外石栏上的的银铃被风晃响，竟然给了时欢些一眼万年之感。
他大抵是疯了。
“……恭喜师兄，突破元婴。”时欢斟酌了下措辞。
沈霁手中拿着一把剑细细打量，没多少心思应付他这位名义上的师弟：“有话就说。”
时欢作揖行了个礼，垂下眸，有条不紊道：“师兄可知鹿仁乙盗窃无妄霜流一事？”
沈霁轻笑一声，只冷冷回了一个字：“滚。”
时欢认真道：“我方才去了趟观雪崖，发现无妄霜流处暗藏不明阵法，去经世阁查阅过后发现此阵法为魔族独有，此事怕是魔族中人所为，与鹿仁乙并无干系。”
“小师弟，你这是又在当烂好人了啊。”沈霁终于放下手中的剑，回眸看着时欢冷漠说，“我不会放他走。”
“为什么？”时欢皱了皱眉，“师傅不是让你查无妄霜流，你杀了鹿仁乙又有什么用？”
沈霁笑出声，随意道：“怎么没用？故作荒唐，引蛇出洞，让卧底放松警惕。这不都是作用吗。”
时欢不认同道：“那是活活一条人命，师兄怎么能仅仅为了让人放松警惕就牺牲掉同门的性命。”
沈霁无所谓说：“一个外门弟子死了就死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时欢据理力争：“你明明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比如把他藏起来，或者减轻刑罚。”
“过这次是魔族干的，那下次呢？”沈霁笑了，突然反问，“我要是轻罚，你猜他们会不会这样想？”
——“左右上次那个谁也没受到重罚，要不我也去试试？成功了可就能一步登天。”
“别犯蠢了。”沈霁一步步走近时欢，“小师弟，真相不重要，只不过宗门需要一只替罪羊。”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或者你现在就去把那个卧底抓出来，我也能立刻放了鹿仁乙，提剑除魔卫道。”
“你能想到事情是魔族做的，我怎么会想不到，但总有蠢货自以为是。一旦流言蜚语四起或者卧底狗急跳墙，凌云宗付出的代价可要比现在严重多。”沈霁难得说了很长一段话，“别总那么善良。”
时欢皱眉：“我不是善良，而是你这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他沉默良久，轻声问了句：“如果有一天顾全大局需要牺牲我，你是不是也毫不犹豫抛弃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沈霁安静几秒才缓缓说：“可能吧。”
“哦。”时欢抿了抿唇，撑着伞离开，“我会带他走。”
沈霁看着时欢的背影没有说话，良久暗骂了句：“麻烦。”
他刚才怎么不拦着时欢，工作量现在又得翻倍。
沈霁艰难的揉了揉眉心。
……
天启百年，玉霄殿。
“噗呲——”
“我说你怎么会突然主动叫我过来。”时欢青衣染血，发丝散落，静静抬头盯着沈霁，半跪在地上用很平静的语气陈述道：“师兄，你无情道遇到瓶颈了。”
沈霁收回剑，剑上鲜血滴落，衬得剑柄上的“断念”二字也赤红一片。
“是为了杀我证道么？”鲜血的不断流失让时欢的脸色更显苍白，“我是不是应该庆幸，原来我在你心里居然还占据到了一席之地。”
“魔族入侵，师傅师叔仙逝，战局僵持不下。”沈霁垂下眸，说出的话冰冷的可怕，“时欢，你活不过百岁，只有金丹修为，杀你助我突破化神是最好的选择。”
活不过百岁，注定早夭。
只有金丹修为，无法反抗。
时欢知道自己跑不了，就那样跪在原地，长发垂落在地上，与鲜血纠缠在一起。
他神情冷淡，睫毛上不知是染了霜还是染了泪，喘息有些急促，语句也断断续续，声音沙哑：“沈霁，你确实适合修无情道。”
沈霁不想道心尽碎就不会放过他。
可，就这么死掉吗？
他不愿意。
近乎快无法呼吸时，时欢颤抖着伸出手，艰难扯住沈霁的衣角，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沈霁扯下来，自己疼的浑身一颤：“沈霁，我喜欢你，能不能别杀我。”
沈霁表情错愕。
“师兄。”临死前，时欢笑着说，“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