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之走进房间的时候,只看见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抽泣的声音几不可闻。将被子轻轻地揭开,宇哥儿正死咬着自己的拳头,满目的泪水将一张脸都哭花了。
“哎……”忍不住摸了摸宇哥儿的头,将他从床上抱起圈在自己怀里。张涵之也不再说话,任凭宇哥儿哭。双眼无神地望着不知何处……
宇哥儿渐渐地止了哭声,抽泣道:“爹,你说娘亲是不是不爱我们了?”
“怎么会呢,娘亲今天还带你去集市了,给你买了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啊。”
“那……那娘亲为什么把簪簪送人?”小嘴不由撅了起来。
“你娘亲……可能不知道那是我们送的吧。”张涵之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宇哥儿,也说服自己。
“你骗人!”宇哥儿又开始哭了。“娘亲肯定知道!娘亲那么聪明!娘亲……娘亲……”
张涵之突然就语塞了。
是啊,连宇哥儿都知道的道理,我还怎么欺骗自己?
“或者因为张婶婶一定要呢?你娘亲脸皮薄,不好不给的。”
“是这样吗?”宇哥儿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是的,一定是的!”张涵之斩钉截铁地说道。
只是张嫂从来也不是贪墨小便宜的人,这样蹩脚的话也只能骗骗宇哥儿了。至于日后宇哥儿对张嫂的爱理不理,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说好歹,张涵之成功地将宇哥儿对芜娘的埋怨转成了对张婶婶的埋怨。又哄着他去堂屋给芜娘道歉。
宇哥儿别扭害羞,不愿意,被张涵之好一通“君子大丈夫”地教训,嗡嗡地跟娘亲道了歉,耳根都飞起红云。
安顿好宇哥儿后,张涵之才转身重回堂屋吃饭。
芜娘不理他,自顾自喂织锦喝水。
张涵之实在受不了芜娘这副将他视若无睹的样子,加之内心的煎熬不比宇哥儿少多少,着实没有胃口。
“你知道的吧……那支簪子……”
“我不想提那只簪子!”芜娘生硬地截住了话头。
“我……你…是不是后悔了?”张涵之哽了又哽,终于问出这句话。
“哼!后悔?后悔有用吗?后悔能让我爹醒过来给我做主?我啊,现在只想往前看,前路才有光!”芜娘瞥了他一眼,抱着织锦,转身就进屋了。
不后悔,不后悔就好。张涵之瞬间红了眼眶。他心里门清,芜娘其实是怨的,怨这贫穷生活的苦难,怨这命运的多舛,怨…他…
可,就像她说的,日子要朝前看。只是,他未曾读懂芜娘那句“前路有光”背后未尽的话。
那其实,只是属于母子三人的前路。
这段日子以来积压的难受和愤懑被这句话悄然抚平。更坚定了他要出人头地、金榜题名的决心!
而跟村里人的接触的日子,甚至村长家的状况和县城的景象,都叫他看到了不少不属于书本间的世界。
这世界真实得近乎刻薄,这世界里的人也现实得近乎可悲。他相信青青同样被这残酷的现实影响着,但他更坚信,他能够捂暖青青日渐冰冷的心。
这段日子以来张涵之头一次睡了个好觉。梦里有希望,也有光。
*****
第二日一大早,张涵之守着宇哥儿温完书,留他一人在书房习大字后,便一个人开始在院子里忙碌了起来。稻谷已经收完了,平日里也只剩下些杂务要做。把家里的鸡鸭赶去村口的田坎边;再回来收拾鸡鸭的粪便;给家里的井缸蓄满水。看了看干净的院子,又跑回灶房在芜娘身旁跟前跟后。
芜娘忍不住狐疑,这厮又在耍什么花招?一大早起来献殷勤。止当他每月例行抽风,不予理会。
“哇!”远远地看见织锦的哭声,芜娘赶忙放下手中的锅铲。
“我去看看!估计是又尿了!”张涵之拦住芜娘,自己大步朝织锦走去。芜娘不放心,紧随其后。
果然,屋内小织锦正嚎着嗓子大哭,双腿乱蹬,股间的尿布片都湿透了。张涵之也不嫌弃,端了干净的热水来给织锦擦身子,又把脏尿布片放进竹篓里待洗,动作娴熟地换上另一个。
芜娘就倚靠着厢门看着他的动作。上辈子这厮哪做过这些腌臜的事啊,端的是飘飘欲仙,不沾尘土。记得某次自己忙不过来,让他抱着哄哄织锦,他满头大汗、手忙脚乱,更别提如此娴熟地换尿布了。怕是比他做骈文还困难几分。
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芜娘又转回灶房,开始忙碌起来。
等到一家子都收拾妥当,准备吃饭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阵的嘈杂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朝着他们家的方向而来。
“这么漂亮的马车来我们村里找谁啊?”
一大早的吃完饭,又不是农忙时期,村里人都正闲得慌。一出门遛弯便看见村口驶来一辆马车,暗青色的绸子绷着车身,风吹着车帘乱舞,车内黑漆漆,看不真切。前头并排而坐的两个人,呵!好家伙,都穿戴整洁,一顶原帽,配一身精细的衣裳,怎么看也不是乡野村人。
“谁家发达了?竟有这样的亲戚找上门?”
村里人三三两两地开始跟在马车后面,虽然不甚明白状况,但世人都有趋奇的特质,尤其是一群闭塞的村民,即使不是什么大故事,但就这威风凌凌的马车,也够她们一阵子的谈资了。
等到马车缓缓停在芜娘家的院子外时,四周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这马车不会是来找张涵之的吧?呵!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认识这样的大人物!”一群新妇人满含嫉地说道。
“可不是嘛,不知攀上城里的哪颗高枝呢!”这是牙尖嘴利的婆姨弯酸出声。
“说的甚!涵之兄弟有本事,也算是熬出头了!”村里耿直的汉子实在受不了这些婆姨不怀好意的揣度。
马车上的两人像是没有听见周围人的议论一般,从容地从车上下来,用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其中一个略胖的人似乎是两人中的头,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半步落后于他,还不忘牵着马拴。
“敢问这可是张氏芜娘的住处?”略胖的那位作了个揖,朗声朝屋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