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娘亲……”
是谁在耳边一直絮絮叨叨,吵得我不得安宁?芜娘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了宇哥的声音,猛地一惊。不对!我的宇哥早被那蛇蝎美人制成人彘了,我亲眼看着他挣扎着咽气……我的宇哥……是娘亲对不起你……
“爹!爹!娘亲怎么落泪了?是太难受了吗?”宇哥看着自家娘亲紧缩着眉头,眼睛紧闭,却不自禁的流下两行热泪,忙转头望向自己的爹爹。
张涵之也不知所措,以为自家娘子伤口疼得厉害,“宇哥乖,别压着你娘亲了,让爹爹看看。”说着一个跨步移至床头,轻声安慰着,“青青,青青,我是涵之啊,你睁睁眼,哪不舒服和我说说…… ”
涵之!张涵之!你这个负心汉!大火怎么都烧不死你!难不成真像那些个满口胡诌的道士所言,你是这天上的星宿下凡?我自认高攀不上你,我不怪你抛弃我这糟糠之妻另作驸马,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纵容那蛇蝎公主伤我两个可怜的孩子!
“杨涵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言语里充满了愤恨和绝望,话音刚落,芜娘便彻底晕过去了。
张涵之乍一听芜娘这一声大喊,看着芜娘彻底晕了过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大手紧紧拽着芜娘冰冷的,毫无血色的玉手,低低的絮叨着,“青青,青青,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再不会让你受这般痛苦了……” 说着,堂堂男子的眼眶里竟隐隐泛着泪光。
一旁的宇哥倒是安安静静地立着,双手紧紧扯着娘亲床上的被单一角,嘴角紧抿,屏着呼吸,水润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娘亲,不肯眨眼。
屋内一片沉重。倒是隔壁正认真给小家伙儿洗漱的刘产婆听见芜娘的大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想不到芜娘已出嫁这么多年,还这般小孩子气。这秀才家的小闺女儿当年是多么知书达礼和温婉贤淑,如今也似这乡野村妇一样说着这般的话,想想便觉得这年轻夫妇当真是恩爱和甜蜜。
刘产婆不禁回想起这对年轻夫妇当年的故事。
刘家本是本村有名的秀才户,刘老先生满身学问却也一身傲骨,不愿继续进考走仕途,宁肯回乡教书育人,这学堂一办,便是一辈子。可其妻早逝,独留一女,取名青芜,刘青芜,取自“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亦有纪念亡妻柳氏的意味。
随着年纪渐老,刘老先生怕自己不定哪日便撒手人寰,独留孤女一人在世,便欲为女儿招赘个上门女婿。奈何青芜却早已与他的学生杨涵之私定终生。那时候的张涵之家中也只得老母亲一人,其母亲虽是寡妇,但一向要强,平日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虽然家中无甚田产,但好歹有一手打娘胎起便练着的绣活,母子两的生活倒还是过得去。为了儿子的未来,更是咬牙送他上村里的学堂。刘老先生一向佩服他母亲,加之杨涵之确实聪颖、刻苦、上进,便年年做主减半了他的束脩费,也常常差女儿送些笔墨与他。谁知却闹出这般私定终生的戏码。
初初听见这样的消息,刘老先生心中气不过,差点背过气去,想不到一向知书达礼的女儿竟被村头的野小子给拐了去。这个时候他倒是未曾想自己平日里也常对他口中的“野小子”的文章大加称赞,寄予厚望。虽然欣赏他,但一想到女儿嫁给这样的穷小子,到底是让他心有不甘。加之张家嫂子也一齐为这对小儿女求情,说她家这小子是走了天大的运气得了青芜小姐的青睐,她一定教导儿子好好的对待青芜小姐的。
天下哪又有真正不为儿女着想的父母。在女儿跪着声泪俱下的告诉他“此生非张郎不嫁”,张涵之也顺势赌咒发誓“这辈子一定混出个模样,决不让青芜受苦” 的时候,刘老先生便顺势成全了这对小儿女。并拿出毕生的积蓄为他们办了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但自此之后,刘老先生便似乎放下的所有的牵挂和担忧,一病不起,药石无救,没多久便去了。学堂是开不下去了,毕竟村里就老先生一个秀才。夫妻两的新婚没多久,便撤下一片喜庆开始为老人守孝了。
但不幸似乎并没有就此远离,失去刘父的接济,青芜是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张涵之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酸书生,家里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张母的身上。本为刘父看病花去了大部分钱,卖了几亩田产,家里还有一个读书人,平日的笔墨书籍都是不小的花销。因此,张母不得不接更多的活计,整日整日的刺绣,直到某次去城里交货回村的路上,竟突然失明失脚踩入道边泥潭,挣扎不出,闭了气,被村里人发现时便早已没有气息了。好不容易卖了一亩田产料理完张母的后事,当年本准备下场考秀才的张涵之又不得不为母亲守孝,失了下场的机会。
至此,家中便只剩下小夫妻两人。村中人本以为张涵之会放弃科举,安心侍弄刘父留下的几亩田地,却不曾想,其妻芜娘却一瞬间蜕变了,不再留在家中整日伤春感秋,红袖添香。开始学着像村里大多数妇人那般料理家务,虽不甚熟练,但也好歹算是稳住了这个家。她似乎一夜之间学着成熟,像所有的妇女一样为家庭打算,更是不辞辛劳的打理起家里仅剩的两亩水田和一亩旱地,农闲时便接了绣活来做,用她不算宽大的肩膀撑起了整个家。日子渐渐的好过些起来。不两年又新添了麟儿。
张相公也是个好的,又疼爱妻儿又上进。只可惜读书数载仍未考取功名。好不容易待宇哥两岁的时候首次下场,不知是紧张抑或其他原因,竟在接连三天的考试里晕了过去,被抬出了考场。同期的同窗,学问不及他的都考上了,他却成了全村的笑柄。
这下该下地了吧?奈何她娘子一直不放弃,仍愿意供养他读书,宁肯自己操劳。哎,也活该是他的福分。
想到此,刘产婆不禁感慨,芜娘能为他家相公做到这般,真真是爱到深处了。如今又为她产下一女,闯过鬼门关。希望这福气也多眷顾这对夫妇吧。
说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生怕水冷了让小女婴受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