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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笑谈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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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丽达脑海深处的校徽震动,跳出来挡在丽达面前给佛像编织起幻境。

佛像深深沉醉,那是关于祂诞生前与诞生后的幻境。

四十年前,洹江涨水。

洹江涨水的那天,有精致如木偶雕塑的小孩抱着金子路过,江岸湿滑,小孩失手将金子掉了进去,又捞起来,擦擦上面的水渍,继续朝远方而去,去闹市。临江镇偏僻冷清,不值得停留。

小孩并没注意到,金子坠进水中时,有许多细小的黑色丝线流出来,融进江水。(这怪谈名为小儿抱金过闹市,发动效果是引贪欲,觊觎,抢夺,死亡。)

洹江旁的小镇居民就被带着黑色丝线的洹江水淹了一遭,淹出了断壁残垣,淹得家破人亡。

八岁的蓼蓝的父亲死于前不久的匪患,剩下的亲人都死于这场洪水,只有她幸存。

无法大哭一场,接连的打击已使她失声。接着,洪水后泡胀腐败的尸体就引起了瘟疫。

她在高热中昏睡,听着身边其他镇民的呻吟,等待死亡。

直到那天下午,晚霞绚烂似梦。

她被行脚僧的歌声惊醒,爬出连日昏睡的稻草堆,看见活佛快快乐乐走进镇子,身后是无边的彩云霞光。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再不会有那样好的黄昏。

太美的霞光,美得像希望。

活佛带来药方药草,以自己的一滴血为药引,加上一点点法术,治愈了她的疾病。

不光是她,很多很多人都被治好,大家共饮过镇中心活佛架起的一大锅药汤,百病全消。

很多人大病初愈不宜做重活,活佛就施展法术帮助重建家园。

所以大家都叫他活佛。

也有人在看见神迹后想得更多。

镇长的儿子覃常乐,找了镇上最聪明的人柳芝善商量。商量完后挽留了要走的活佛,又拉上素日玩得好的羊昌,一起进了镇长的卧房密谋。

覃常乐:“听说,那和尚的肉吃了说不定能长生!”

覃霭斥责儿子痴心妄想:“瞎说,哪有人的肉吃了能长生呢。再说,高僧是救了全镇人性命的好人,咱们的恩人,吃了要遭天谴的。”

柳芝善分析道:“那和尚有滴血救人的神通,能是凡人吗?人的肉吃了是不能得长生,但这活佛的肉能比吗。那可是长生啊,你不想得长生吗?再得些他的血也好啊,免得以后又遇着什么瘟疫。”

瘟疫两个字一出,所有人心里都颤了一下。

覃霭迟疑了:“可是,他那么有本事,万一生气跟咱们动手,那还不是完了。”

羊昌打包票:“他是和尚,不杀生。咱灌他点酒,让他晕了不跑也就罢了。”

大家一拍即合。

晚间宴会上,就在和尚的酒里下了神仙散。

和尚晕晕乎乎地被镇民们围在中间,灯火通明,照亮他们狂热而贪婪的神情。

就那样卑微地、狂热地、请求着将活佛分食干净。

死前活佛掐指一算忧心忡忡:“我死后,勿拜我,拜必有灾。”

全镇一百三十二户人家忙着争抢,没人在意。

只有无家可归的哑女蓼蓝站在不远处,试图阻止,又被人群挤出。

她咿咿呀呀地试图劝说,试图尖叫,终于叫出了声。

凄厉的尖叫足以划破所有人的耳膜,他们终于转身看向蓼蓝,身上脸上都是喷溅的鲜血。

蓼蓝刚恢复的嗓音沙哑如老妪,她无力地低声道:“这是活佛啊,你们,一起杀死了我们的救命恩人。”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别过眼,他们没人敢正视那双如水洗过的哀伤眼睛。以后的四十年里也不敢。

沉默中,一个镇民撕下一小块血肉喂到蓼蓝嘴边,劝道:“这是好东西,吃了能长生的,乖孩子,你也尝尝。”

其他人附和着说:“对啊,这是好东西,你就当药吃了吧。”

人群渐渐围上来,有人掰开蓼蓝的嘴、有人钳制住蓼蓝的手脚、有人托着蓼蓝的头。

直到蓼蓝终于吃下了那块肉,嘴角的血渍,艳丽到与他们一般无二。

人群满意地散开,各家升起炊烟,熬煮自己抢到的那锅“药”。

开始还觉得恶心,咽下去的时候还很忐忑,围坐在沸腾的锅前的时候,一家人谁也不敢看谁的眼,直到那块肉滑进肚子,你就再也忘不掉了。

但是,章承祈没有这种体验。抢到肉的父亲不愿意与他们分享长生,只留给了柏氏和自己的儿子一锅白水煮了两三下的骨头汤。他迫不及待地啃完肉将骨头煮了两下,捞出来丢给桌下的老黄狗,然后就呼呼大睡。

活佛的头骨被老黄狗啃来啃去时,男主人突然从床上起来发疯,笑啊跳啊,不消一会就死掉了。

章承祈瞠目结舌。

柏氏不知所措地请来覃霭,覃霭看见被狗咬的头骨,宛如看见活佛那张戏谑的笑脸。

于是他得出结论,男主人是因为把骨头丢给狗吃,不敬活佛引来了天谴。

接着一百三十二户人家都将吃剩的骨头封进泥做的佛像里,恭敬跪拜,虔诚祈愿。

可惜那些泥捏的佛像千姿百态,怒目、慈眉都有,或坐或立,但就是没一个像活佛。

他们心里有愧,不敢捏出一个活佛的塑像日夜跪拜。

但他们还是一转眼都成了至纯至善之人。

蓼蓝却对这群至纯至善人觉得恶心,她摇摇晃晃走到镇子边缘的河岸旁,边哭边跪在地上干呕,呕出一小摊混着泥土的血肉。

泪水浸湿那一小团肮脏的血肉,旁边的河水静静地流淌,像是陪着蓼蓝在一起哭泣。

她将血肉连泥土一起捧起,放进一个简陋的小木盒,再将木盒深埋底下,一个人费时费力给活佛立了块无名墓碑。

此后常常清扫,从不祭拜。

因为活佛嘱咐过,勿拜他。

其他人全忘了,想当那个夜晚从不存在。

他们口中的活佛是一个面目模糊,舍身斗瘟魔的好人,而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地供奉他。

甚至他们想连蓼蓝也忘掉,从此就再也不提住在孤坟旁的那个女孩。

蓼蓝好恨,恨自己,也恨那些野兽般恩将仇报的乡邻。她不要忘掉,她为了记住活佛,几十年如一日地捏出活佛的泥像又毁掉。

时间不能冲淡她的记忆,反而使其酿成一壶深切的愧疚与怨恨,熏到她狂笑、悲伤,最后无泪可流。

镇长还记得盯一盯蓼蓝,免得她泄露真相。

幸好蓼蓝就这样孤老一辈子,寸步不离那座坟,叫他放心。

可是天谴这个词,永远悬在他头顶。

时不时的,这个老人死了,被吸干只剩下一张皮;那个老人也死了,死状相同。

是鬼魂索命吗?是天谴吗?

覃霭只能安抚向他反映情况的家属,打点好一切送人皮上坟山。

就让秘密像这样入土,再去路过的道士那偷偷求一些符纸。

与覃霭状态截然不同的是柏氏。她成了寡妇后本来到处接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补贴家用。在河边洗衣、路过街道时总有那些看似好心的老人议论她死去的丈夫,与她闲聊。

这些老人有的劝她改嫁,有的劝她守节。有的嫌她是丧门星,有的厌烦她一遍一遍讲自己的苦命。虽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但眼里的情绪一览无遗。都是些寡妇在拜佛时会想起的人。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柏氏非常烦恼。

但是让她烦恼的老人接二连三地死了,她又不知从哪掏出束脩给柳先生让孩子上学。

更好的是孩子争气一次比一次考得好,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种异样自然会被人察觉,在镇长上门拜访后,终于没有老人急病而死。

直到章承祈上京赶考,柏氏再一次向家中的佛像许愿,这一次她献出的是自己的命。

知道母亲死后,章承祈不敢再回老宅,不敢探查什么。他就这样保持着自己的无知,将老宅托付给覃霭打理,一去不回。

章承祈没想到自己越爬越高,还是受困于这个镇子。

他厌烦、不忿、无可奈何。当年他只是喝了头骨炖煮的汤,只是汤而已。他没参与那个秘密。他的父亲因对活佛不敬而死,他的母亲连汤也没喝,为供他读书积劳成疾早早去世。

他对这个镇子毫无留恋,也不认为自己金榜题名是沾了那碗汤的福,他的启蒙老师却一遍遍告诫他这个秘密多么可怕。这个镇子是他的故乡,也是他出彩的政绩之一,于名于利不容有失。更何况他也是参与者之一,事情一旦败露他亦会粉身碎骨。他厌恶这一切,却越陷越深。

他回不去的老宅里,那尊最开始被立起的佛像依然享受着供奉,他的母亲为供他读书积劳成疾,为他的前途不惜献出自己。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是,自己金榜题名虽然与那碗汤无关,但与那尊佛像有关。

无人的章宅里,恶灵终于在柏氏的血肉中完全苏醒,然后听到无数人在祂的泥像前喃喃,称祂为活佛。

祂决意积蓄力量降临人间,让身为活佛的自己变得完整。首先要收割的便是那几个主谋的性命,他们吃了最多的血肉。

不过,不急于一时。

祂自欲望中诞生,最乐意用欲望引诱人。羊昌死于爱财短视。他自愿为章相、镇长手中刀,许了太多关于钱的愿望,绑了很多人,开始坐拥财富而恐惧死亡,最先透支一切。

柳芝善死于不能接受子嗣艰难。清高好名又卑劣无下限,以几个情人为祭品,但孕育生命后代怎么少得了他自己,他是佛像没有明说的祭品。

覃常乐死于无底线、折磨人的好色。戏耍猎物最终被猎物许愿反杀,意料之中的不得好死。

覃霭最后死去,为了复活独生子愿意用所有人的命来换,但没想到会搭上他自己。

恶灵一直很迷茫,祂是活佛,可活佛长什么样?谁的血肉骨头吃进肚子里都一个样。那些参与者对当年之事闭口不谈,也早在安逸的生活中消磨了对活佛的记忆。

那么就让生活起些波澜吧。

羊昌先死,死得树倒猢狲散轰轰烈烈,柳芝善再死,死得惨烈。

消息终于传开,捂不住的恐慌在镇子里流传。

佛像入梦暗示覃霭他要以真面目塑像收取香火。

谁知道活佛的真面目呢?唯有那个哭瞎了眼的蓼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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