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寻一处隐秘的闭关之地并未浪费太多时间,只需要安静、偏僻且无人窥探,再稍加布置即可。毕竟境界突破途中,修士又不是对外界全无反应,无力还手。
只是如果环境不够安全,轻则突破不完全有所缺陷,需要事后花费时间和资源慢慢弥补;重则突破失败,遭遇反噬乃至身死道消。
君长生显然早就做好准备,预估过自身会在太上剑宗之外乃至不太安稳的地方找到突破契机,随身携带着防护用的阵盘。比起被追杀至陷入险境,如今还有人能够替他护法,已经是很不错了。
白发剑修拱手一礼,随后钻入某个新找到的山洞中,布下阵法,开始突破。林清珩和殷唯则守在不远处,静待结果。
凝结法相二人都曾经经历过,所需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少年抱着手抬眸瞥向身旁之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说是“一直”显然只是夸张的说法,但是林清珩那似乎把他当做什么病人来研究的目光,殷唯就算是瞎了也能感应得到,整个人被看得浑身都不自在。
“看你会不会又突然间失去意识,陷入梦魇。”林清珩看上去完全没有收敛的迹象,相反,被点破之后,他似乎还在变本加厉,“你会被拖入梦魇,该是与你的伤势有关,而每次你动用灵力,或轻或重都会牵动你的伤……”
“你还是太闲了啊!”殷唯没等林清珩说话就中途打断,少年满脸的无所谓,“有关无关,又与你何干?你不是说你不好奇我的秘密,所以也让我别理会你的吗?怎么,现在要推翻自己说过的话了?”
“……作为一名医者,分析未知症状是我的习惯。”林清珩的语气还是十分平静,“我只是不理解,究竟是怎样的伤势,就连天地之力都无法使之痊愈,乃至随着境界恢复持续恶化。”
“无法痊愈的伤真有那么难理解吗?远的不说,山洞里面正在突破那位,他家师父不就因为道伤跌境,八百年过去仍没有恢复?”要是当着君长生的面,殷唯未必会拿云沧作为例子,不过现在白发剑修听不到,那就没关系了。
“道伤……”林清珩垂目沉吟。
不是任何修士伤任意势都能被称为“道伤”——所谓“道伤”,顾名思义就是“道途之伤”。所有修士在通明境后开始明悟、孕育属于自己的道,此后便是一路不断前行、拓展。在此途中,如果修士发自内心从根本上产生动摇,结果要不跌境重修,要不疯狂而死。
而“道伤”往往是法相境一级更高境界的修士才有可能遭受到的特殊“伤势”,往往来源于相近之道的侵占或者相反之道的冲击。
譬如被殷唯挂在嘴边作为众所周知的例子的云沧,据闻这一位所行的无情天道就是因为受到魔帝扭曲的众生道的冲击而断裂,难以为继,因此跌境。
林清珩从遇到殷唯那一天就知道对方身受重伤,那种“伤”与常见的外伤内伤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宛如贯穿肉身和神魂的附骨之疽,是在根本和本源上的缺失,诡异非常且让人无从下手。可若说那是“道伤”……他虽并未真正接触过这项“病症”,但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
“我的伤我心里有数……”殷唯稍稍犹豫,还是决定透露些许,“如今的情况有一半是我故意的,保留伤势对我来说其实利大于弊。”
“包括走着走着突然入梦?”林清珩忍不住小小地刺了一句。
“咳咳!这个只是意外、意外,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反正肯定不会影响到你。”殷唯眼神飘忽,岔开话题,“那个,关于你那个老朋友,你是怎么想的?君长生给出的情报挺有意思的。”
林清珩淡淡地盯着少年许久,然后才回道:“君道友毕竟在境界上有所不及,难以奈何夏槿不算意外。只是夏槿似乎也无意下狠手,或许另有算计。”
“我就不信,你完全没有察觉,你那个老朋友出现的地方很有点问题。”殷唯观察着林清珩的神色,颇为玩味地接着道,
“多巧合啊,君长生找到他的那几座城池,不是属于大周‘古族’,就是属于军方,并且全都是与万法门多有龃龉的势力。虽然君长生只看到他出现在某一家宴会上,可谁能确定,没看到的就没有?况且按照这路线,搞不好终点站就是万法门!”
“或许吧。只是凭空猜测没有意义。”林清珩不是不怀疑,不过他认为与其无端空想,不如直接找到本人询问,届时无论真话假话,都是收获。
敏锐发现林清珩谈兴不高,兼之察觉到身后的洞穴里传出的动静,殷唯当即再次转移话题:“说起来,没想到君长生修的居然是‘无极’之道,某种程度上算是走出了‘天剑’的窠臼。假以时日说不定可以为《忘情剑典》开辟出一条新的通天大道。”
林清珩同样感知到君长生正在凝聚的法相,那种无形无象、无始无终的纯粹空无,一般人或许完全不会有多大的感觉,但他却隐隐有所领悟。
此前在与君长生交手时,林清珩就发现对方的剑意十分古怪,隐隐与自身相斥又相容。最后出现的虚无剑意,更让他有所猜测,如今感应着那点点泄露的气息,终于彻底确认:“果是无极之道么?”
“不错。太极、无极啊……你俩倒是凑巧了。”殷唯张开手掌,仿佛在虚空中握住什么,
“有与无,始与终,无极分化而太极生。都说无极代表了一切的起源和终结,但古往今来,走上太极之道的修士不在少数,修无极之道却少之又少。
“一来生而为‘有’却追求于‘无’,都与当下的天地造化不容,困难重重;二来真要修成了‘无’,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既然是‘无’,还能保持有自我意识吗?如有,还能算得上‘无’吗?
“这么多年来,除了无天教的疯子,整个修行界极少有正常人选择这条路。没想到今天竟然会碰上这么一位,太上剑宗的天才真是能为人所不能……瞧这进度,都已经推算到太始阶段了。啧啧,太上剑宗心真大,放这么个弟子下山,真不怕某天被无天教盯上拐去当教主啊!”
这些话听的真不像是在夸……林清珩稍稍分神,就不再理会,他正用心感知君长生溢散的道意。正如殷唯所言,他走的是太极之道——虽然一开始他仅以药仙谷最常见的生之道立足,但是《鱼龙变》给他带来的很多痕迹都在潜移默化影响着他。
在凝聚灵胎时,他已经从纯粹的“生”之中领悟出万物枯荣之道;踏入法相境时,天地之力更是赋予他生死轮回的玄奥。在栖风城血案之前,他已经可以做到平衡各种对立的力量,令其趋于统一,走上正宗的太极之道。
君长生虽说直指无极之道,但他如今还在逆推先天五太的路上,距离终点遥遥无期,仅仅带有几丝无极的味道,不过对林清珩来说还是有可以参考的地方。
看着药仙谷首席眼中依稀闪烁的金光,殷唯无声叹气,说好的齐齐替人护法,结果只剩下他一个还惦记着这事。就算这关头这地界不太可能突然冒出个敌人来,守不守着都一样,但从守着一个变成守着两个,他怎么越想越像是被占便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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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长生的突破大概只花了半天,他甚至还悄悄抽空给远在泰苍峰的师父报了这个喜讯。白发剑修出关后,几人自是道谢的道谢、道贺的道贺,一些繁文缛节不值一提。
随后便是关于“夏槿”的问题。君长生对魔修在自己剑下屡屡脱身些耿耿于怀,加上林清珩同样有许多疑问只有“夏槿”本人才能回答,于是一拍即合,三人在君长生超乎常人的感应力下,在大周王朝的又一座城池中,再次堵住了燕某人。
这回,又一次被困在阵法的燕知明左看看林清珩,右瞧瞧君长生,后面还有个少年殷唯,灰发魔修不禁苦恼地叹了口气:“恭喜君道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过在下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知可否让一让路?”
回应他的不是君长生,而是林清珩:“并无不可,但你知道凡事皆有代价。”
“林兄啊……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燕知明定定地望着曾经的好友,摇摇头,“很高兴我们彼此能以最真实的面目相见,在下亦期待与你再次促膝长谈,但还是太早了些,不应是现在。”
这次发出疑问的是君长生:“何时才是合适?你是在等什么?”
燕知明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时间到了,道友自会明白。”
林清珩眼皮一跳:“夏槿,我本不想对你动粗。”
“哦?林兄是觉得人多势众,就吃定我了?”燕知明笑了笑,眼底藏着些许莫名的意味,“若我要说,在下欲走,你们谁都拦不住呢?”
话音刚落,阵法应声而碎,灰衣魔修的身影更是开始模糊起来,几乎就要消失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