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到晚都在传些什么破玩意儿！”齐青兰把几案拍得震天响。
时方端坐着看公文，任由魔尊发疯。
齐青兰怒道：“流花宫里那群侍者都给我踢出去！除了造谣，也没看他们干点有意义的事！”
流花宫侍者原是照顾前代魔尊起居的，但齐青兰不想他们近身，这群侍者日日也就闲着。
“一群修为不高的家伙，怕他们出去受其他魔修欺负，我才留着。他们倒好，把师尊传成什么样了！面首？佞幸？亏他们说得出口！我师尊堂堂第一仙门的峰主，也容得了他们空口白牙、胡说八道！”
时方落笔平稳，边写边说：“林峰主自入群仙盟便是化神修为，普通修士不敢直视，多数人并不认识他。”
齐青兰撩袖子：“我这就让他们认识认识！”
“我劝你别冲动。”时方批语简短，很快就翻下一册公文，“扶风林赤离峰峰主困锁流花宫，清冷师尊一夕沦为入魔徒弟的男宠，我保证，明天的魔门传得更激烈。”
齐青兰脸色爆红：“不不不……不知廉耻！”
时方道：“你跟魔修讲廉耻？”
齐青兰抱紧自己：“那怎么办啊时方？师尊肯定也听到传言了，还特地跑来问我，他是不是没用了？”
时方：“我是什么未卜先知、通天晓地的万能人物吗？你问我的问题未免太多了吧。”
齐青兰从几案前爬起来：“那我去问门主。”
“站住。坐下。”
“哦。”齐青兰又跪坐下来。
时方从公文堆里抬首：“林峰主对自己定位倒是奇怪。”
“奇怪？”齐青兰傻乎乎地重复。
“当师父的，会纠结自己对徒弟有没有用吗？”
齐青兰大力摇头。
时方搁下毛笔：“不如说，林峰主过去就很奇怪。”
“过去也奇怪？”齐青兰瞪大眼。
“有哪个师父，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暂且不提挥之即去。临溪城喝醉那会儿，还有叛出仙门来流花宫这会儿，当真是你到哪、他到哪。”
时方开了话匣，滔滔不绝：“不对，我还是说错了，你没叫他，他也乐得跟你走。小山魈任务里，偷偷跟踪；龙鳞鸟事件里，及时赶到；昙如秘境前，特地申请带队同行。到底是你离不得他，还是他离不得你？”
齐青兰咬手指：“啊……你怎么知道怎么多？临溪城你不是也喝多了吗？而且，我好多任务你没跟我一起吧？”
时方心平气和：“你们几个成天吵吵嚷嚷，我可以不知道吗？”
冷漠沉稳的时方，入魔后一日比一日怪腔怪调。齐青兰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时方道：“你当他是师尊，他未必把你当徒弟……”
齐青兰天都塌了：“怎么可能！”
时方继续：“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看重你或不要你。相反，你的存在，对林峰主来说，远比你想象的更特殊。”
齐青兰想到了很多人的欲言又止。比如宋青雨、比如卿良、也比如林照总说“你以后都会知道”。
他果然有点不可言说的身份吧。
等他搞明白了，是不是可以去满满姐……是不是可以去谢璆鸣和时方面前炫耀一下。
他在念头里回避了晁满。
齐青兰偷偷傻乐。
一旁的时方神色一凛，黄符的虚影在他面前灼烧殆尽：“有人来了。”
齐青兰眉毛一抽：好家伙，时方在流花宫布满符文了吧。
时方起身：“起来，接客。”
齐青兰滚起来：“谁啊谁啊？谁来了啊？”
时方道：“十二魔君之四、天扬君。”
“这名字挺正派啊。”
“是位女魔君。魔君之二发动的篡位纷争里，天扬君亲族都死于洛荧君之手。”
齐青兰豁然开朗：“你清楚得挺多啊。”
“既入了魔门，多打听点总没错。”
“哦哦。”齐青兰小跑着跟上时方，时方却落后一步，走在齐青兰的左后方。
天扬君很年轻，眉目英气，飒爽更胜一众男儿郎。
“拜见尊主。”天扬君一见齐青兰，便单膝下跪、抱拳额前。
齐青兰被时方踢了一脚，反应过来，虚虚把人扶起。
第一次被拜，有点拘束。
齐青兰拘束地坐到上首。
天扬君道：“属下今日出关，得闻尊主取代前代魔尊，又斩前代魔尊与洛荧君之头颅，悬于城墙。”
齐青兰遇事不决：“嗯。”
天扬君又道：“前代魔尊与洛荧君皆属下仇敌，属下原想修至大成，拼了此条性命，与那两人同归于尽。”
齐青兰表面端庄地想：坏了，抢人头了。
但天扬君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尊主实力深不可测，须臾之间斩杀前代魔尊与洛荧君，为诸多魔修报仇泄恨。属下代表诸多魔修前来，誓愿从此肝脑涂地、报效尊主。”
齐青兰：“我也不过是被洛荧君逼到了头上……”
又被时方踢了一脚。
天扬君道：“属下深知，尊主并非为我等诛杀那二人，但确实为我等报了仇。何况，魔门实力为尊，尊主凌驾整个魔门，我等心甘情愿。”
齐青兰：啊……
天扬君说得意气风发：“尊主，属下有一事相求。”
齐青兰：“但说无妨。”
天扬君：“属下可否与尊主比试一二？属下自知蜉蝣之力，比不得尊主，但想一试。”
时方微微附身，附耳道：“天扬君的武艺，在魔门排得上号。反观洛荧君，修为虽高，但实在傲慢，或可轻敌。”
齐青兰悄声道：“哦，魔修还想试试我本事呢。”
时方：“不无可能。”
三人一同前往演武场。
齐青兰魔气结剑。
天扬君问：“众人皆传，尊主有神兵长锁，今日可否有缘一见？”
齐青兰道：“天扬君看不上我这剑术？”
天扬君忙道：“不敢。”
齐青兰：“那便来吧。”
天扬君祭出通体纯白的长枪。
齐青兰暗道，他最擅长对付用枪的。可惜这是柄白枪，不是谢璆鸣的黑枪。
白枪气势汹汹，又有魔门术法变换长短，让人防不胜防。
但只要是武道，齐青兰不在弱势。
齐青兰旋身避过长枪，脚下踩出不寻常的走位。
兵刃丁零当啷碰撞，削出的气劲震得演武场摇摇晃晃。
齐青兰稳在长枪正前方，送出一个破绽。
那长枪果然攻来。
齐青兰闪身而走，带出的剑锋划过天扬君的脸颊。
双方点到为止，天扬君气息尚匀：“尊主果真好本事。”
齐青兰才要客气两句，体内一阵翻滚。
混沌的黑涌入大脑，他脚下踉跄两步。
完蛋，这感觉是……
进入双耳的，是自己愈发粗重的呼吸，以及夹杂在呼吸里，时方不甚清晰的说话声。
“尊主近日……事务繁忙……招待不周……”
而后，影子里的锁链颤动声占据了全部听觉。
*
如同棺材般的黑幕从地而起，令人窒息的威压从合拢的缝隙中透出。
林照在寝居觉察到不祥的气息，当即赶过去。
时方手中漆黑的符箓燃烧殆尽，望向林照的双目中恍惚有血水涌动。
“他在里面？”林照走近黑棺，被时方拦住。
时方道：“小草失控，还请林峰主不要靠近。”
林照道：“这是何物？”
时方：“古籍里记载的封门印，专门用来困住小草的。”
林照：“能困他几时？”
时方：“尚在试验。”
黑棺沉默压抑，没有被破的迹象。
林照问：“还能放人进去吗？”
“不能。”时方闭眼。
就在此时，“哐当——”巨响。
黑棺颤颤巍巍，被顶出几道锁链的形状。
转而又是死寂。
“他若熬不过锁链，封门印必破。”林照道。
时方也难熬。
林照又道：“让我进去，我能帮他。”
时方挣扎道：“您若再被锁链所伤，小草定不会饶过自己。”
“可就这样放着他不管吗！”林照稍微提高音调，随即像被自己吓到了一般，愣怔着低落，“抱歉，我没控制好情绪。”
时方讪讪：“不……我也有错。”错在哪里暂且不提，只是先表个态。
黑棺又一阵要崩不崩的摇动，魔气从棺材顶扑簌簌落下，在演武场上打个滚，消失不见。
林照再道：“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时方咬牙：“林峰主有何异术可救小草？”
林照答：“只我此身。”
时方听不懂。
林照道：“挽回不了他，此身便没有意义。”
这也不是师尊会说的话。
时方问：“小草究竟是何人？”
“他如今便是青兰。”
“过去呢？”
林照伸手欲触摸黑棺，停在距离三四寸的位置：“替我开门吧，上回能叫醒他，这一次，也可以。”
上一次。
齐青兰叛逃仙门、将前代魔尊逼退位的第三天，原初魔气二度暴走，身旁只有林照和时方。
林照劝下时方，独自走向失去理智的齐青兰。
肩胛骨被捅穿，仍向齐青兰走去；小腿被打断，便朝齐青兰跪行；膝盖被碾碎……
如此近的距离，林照往前倒下，抱住发狂的徒弟。
新的锁链从他背后穿出，他却如毫无痛觉，只抵在齐青兰肩头，说：“别怕。”
他流了那么多血。血液里飞出几点不起眼的金光，趔趄着飞向齐青兰，浸入齐青兰的双眼、双耳、唇舌……
眼瞳逐渐清明的齐青兰抱住血人，殿外暗淡的月光模糊了他的表情。
齐青兰确实被林照救了回来。
这次，林照仍想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