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成墨,出生于艺术世家。
除去他爸秦获基因突变,骨子里流淌出金钱的颜色,其他人均五彩斑斓。
石雕,书法,油画,音乐,戏曲,堪称百花齐放,能组成一个春晚。
生长在这种环境里,秦成墨的心思自然没怎么放在传统学习上。
毕竟想想也知道,就算同样基因突变,应该也是走游手好闲富二代路线。
——源头是他爸。
但直到青春期,人格逐渐长熟,对世界的认知从自我变得宽阔,他才发现还有许多人,存在于他的生命里,却一直被忽略。
小姨贺杨,常年在国外,就算是过年也不会待在一起。
成长期的少年自我为中心,对于不怎么见面的小姨不算亲近。
可偏偏那一年秦成墨演出,去到贺杨深造的国家,对于长辈而言,似乎认为招待小辈是巨大的任务,即使他一点兴趣也没有,贺杨还是带着他四处逛。
其中他看了几场比赛,生活中第一次对田径有了清晰认知。
但是……改变?
不,倒也不算石破天惊的改变。
他还是那个他,只是当看见有人奔跑的时候,下意识会联想到一个词,田径。
又是一年盛夏,酷暑,饶是他一向不怕热,也烦躁莫名。
总之说不出到底是哪种原因,他向来顺风顺水的人生有了第一个坎儿。
少年成才,名誉,才华,一切唾手可得,一切也了无趣味。
没有有趣的东西,写下的那些曲调听起来都乏善可陈,无病呻吟。
家里长辈商量了两天,强制他上学,融入同龄人正常的生活轨迹。
也许正是欠缺正常的成长经历,致使秦成墨的人格基石不稳。一家子洒脱的艺术生,终于意识到就算自己的灵魂自由,养孩子也要稍微遵循社会规律。
事情的结果是,秦成墨终端所有演出,回校上课。
可他依旧半生不熟的混着,偶尔更加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没意思。
直到,有人提起田径。
这个有些专业的,独特名词。一般人只会叫跑步。
同学说,学校组织了田径队,还想参加比赛,培养专业运动员。
秦成墨萌生出去看看的想法,反正别的事也提不起兴趣。
就算时隔多年,他仍旧感谢那一次的鬼使神差。
他见到一个女孩。
纤瘦,沉默,可当你看清她的眼睛,耳边又好像听见了热烈燃烧的情感。
滚烫的水在玻璃下躁动,听不见声音,可看一眼,便好像要被烫掉一层皮。
秦成墨想要再看看,想要感知到更复杂的情绪。
可女孩的眼睛并不落在他身上,星星有自己的轨道,她在自己的航线上并没有偏移。
她一往无前,几乎一瞬间掠过他所在的位置,带起一阵灼热的风,好像一个温暖的拥抱。
秦成墨下意识追寻她的背影,不自觉一步又一步,在被管理者拦回去之前,看见女孩第一个冲线的身影。
沉默的女孩高举双手,露出笑容,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看不见了,可是她的模样却更加清晰明了。
秦成墨用视线描摹着她的脸,她的手指,她的腿。
最后,在她呼出一口气,迈步离开时,秦成墨又焦急地差点以为自己没有记住女孩是谁。
毕竟她一转身,秦成墨脑子里就只有她发着光的样子,思想不自觉晕乎起来,什么也记不得。
幸好,那应该只是一时激动造成的假象。
秦成墨开着一盏台灯,坐在书桌前,用铅笔描绘出她的模样。
然后又沉默了良久。
秦成墨其实不太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太奇怪了,害怕自己记不住一个人的样子,于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勾勒,最后落在纸上,也分毫不差。
平日里用来写乐谱的纸张上填满了她的样子。
最后,秦成墨抱着自己后脑勺,愤怒地想——
都已经画出来了,不许再想了,他还要睡觉。
第二天,秦成墨的草稿纸用完了。
崔柳无意间看见他的乐谱本上有画画的痕迹,还以为他突然想学画画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秦成墨不应该只有音乐细胞,毕竟那什么生物学上不是还有隐性基因吗。
故而小时候秦成墨多少学过绘画,只是后来秦成墨在音乐上确实更快显露出天赋来。
难不成如今是音乐道路受挫,找到了其他爱好?
也行吧,她无所谓。
秦成墨并不知道妈妈心里翻起育儿经,反正又没表现出来。
他无所谓。
但临走之前,秦成墨又折返回来,把那一沓通宵画的画像揣进包里。
秦成墨摸着纸张触感,心里好笑,刚刚路过电线杆,他想起来自己甚至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有点想在电线杆上张贴寻人启事。
不过这种疯疯癫癫的想法,估计是个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左右都在同一个学校,应该也不会难见,下一次……下一次,他会问到她的名字。
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他这样想着。
紧接着,一个月,他没有看见任何疑似那个女孩的人。
秦成墨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难道他压根儿没记住她的脸?将几张画像翻来覆去的看,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身影。
甚至,哪怕一个相似的人。
没有人再跟她一样,好像发着光。
秦成墨接连三天没去学校。
烦躁,比恢复上学前更加烦躁。
任凭家人怎么劝,他都不想去学校,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这一家子根本没有任何正常教育理念,放在普通家庭,他应该能挨一顿打。
但他非但没有,反而得到母亲新作——颓废少年。
气得他头疼。
终于,秦成墨自己从情绪里走出来,但他还没放弃找人,每次路过操场,都会驻足观看。
也不是没想过问问其他同学,但谁也记不得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过校园跑步第一名的女孩,对不上号。
他有画像,但要是真拿出来,肯定被人猜测他的心思,别扭的心境无法自洽。
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也离开,南城又迎来一个春天。树上倔强的叶子被风吹起,不往下坠,反倒盘旋起来,分不清是温暖还是料峭的风,裹挟着它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秦成墨盯着树叶看,想知道它究竟会被带到哪里。
不经意间,一个人撞在他背上。
女孩短促地轻呼一声:
“抱歉,我没看路。”
秦成墨低头,女孩连连道歉,短发随着她的动作一飘一荡,比那落叶还要难以捉摸。
秦成墨忘记了呼气,屏息凝神看着忽然出现的女孩,多种难以言表的念头里有一个一闪而过。
原来,大脑真的有可能宕机,继而身体也会僵硬得什么都做不了。
“没事。”他下意识这样说,眼睛仍旧盯着她的脸,想要将她现在的样子记得更清楚。
曲池说过抱歉,又拿起手机,脸上难掩雀跃。
她低头打字:
【嗯,我进省队了。】
发送完,又忍不住低头笑,怎么也控制不住。
喜悦间,她察觉到好像有人在一直看自己,回过头去,一个男孩站在树下,不知怎么起了一阵风。
树上的,地上的,霎那间,冬季的残余被风卷走,露出底下嫩绿的草芽来。
春天来了。
曲池回神,没在意自己刚刚回头想看什么。
春天来了!真好。
她进省队啦!真好。
女孩轻快地走起来,不多时,又克制不住地小跑,路上看见高高的树稍,还忍不住跳起来触摸。
只轻轻碰了一下,树便震动起来。
就像他的心脏,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可言。
被风卷走的树叶不知何时盘旋回来,落在他眼前。
秦成墨伸手去接,便落在掌心。
漂泊的终点原来在这儿。
这次,又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秦成墨懊恼,但又想……确实是学校的学生,或许,他只要再多上一年学,总能碰上她的。
吧?
春天啊,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