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廷说完便挂掉电话,是时候让他那对逍遥的爹妈回来承担些做儿子的责任了。
这一大家子都不是吃素的,老爷子倒了,家里下一个的主心骨是谁,大家都清楚的很。没有庄廷撑着这些生意,他们哪能每年舒舒服服拿着股票分红逍遥。
陈宥轻手轻脚来到庄仕添的床边,老爷子的脸色比他想象中要好。
“你来了。”
陈宥赶忙坐到他床边,握着他的手。那双叱咤商场数十年,曾经孔武有力的手,现在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沟壑,只得无力地轻轻捏了捏陈宥的手,以示回应。
“爷爷,现在哪里不舒服?”
庄仕添摇摇头:“我就想看看你。”
陈宥咽了咽喉咙:“我明天开始请假,陪你住院好不好?”
“不要耽误工作,要陪我的人多了去了,这些天我倒是想清静些。”庄仕添说的自然是那些知道他快死了,趁这个时间凑上来的各种心怀鬼胎的人。
“我跟同事商量一下,最近安排我少值几天班,我一下班就过来,好吗?”每个人家里都或多或少有些事,大家帮衬着也就熬过去了,以后再帮同事们把班顶回去也是可以的。
“嗯,太累就别跑了,上班已经够辛苦了。”
“好,我会看着来的。”陈宥安慰道。
“离婚的事……”
“爷爷,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就别操心了。”陈宥给他掖了掖被子。
“这件事因我而起,无论如何我都要做个了结,否则我怎么走得安心?”
“爷爷……”陈宥怔了怔,“当初你安排他跟我结婚,难道就没想过以后……谁来顶他的班吗?”
庄仕添像是被问了连他自己都没想过的问题:“难道你一直被这件事困扰吗?”
“不是,只是好奇。”陈宥故作轻松,“我好像没见过这样的豪门。”
哪个有钱人不想把财富生生世世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
庄仕添沉思了一会:“他怎么想的我不清楚,至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家业要不要传下去?要传给谁?这些都不会影响我把公司做大做强的决心,所以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且,”庄仕添顿了顿,“你为什么不亲自问他呢?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答案吗?”
陈宥哑然,就算在最喜欢庄廷的那段时间里,他都没问过这个问题,更何况是现在。
“小宥,爷爷累了,你帮我把庄廷叫进来,我再跟他交待两句就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
“好,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走出病房,陈宥才看清门外乌泱泱的一群人。这些人中,又有几个是真的因为关心庄仕添的身体才来的。
爷爷说得对,眼不见为净。
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像是等着他发话。庄仕添送来急救,先要见的人竟然是一个外人,大家再也不敢小瞧了这个人。
陈宥的目光越过这帮离心离德的人,最终落在庄廷身上。
“爷爷让你进去。”
庄廷在众人的目光中向他走来:“好,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陈宥点头:“我去楼下等。”
“嗯,去车上等吧,罗秘书在。”他知道陈宥不想应酬这些亲戚。
陈宥一踏出住院大楼就接到顾烽的电话。
“九点钟方向。”简洁明了。
陈宥看过去,顾烽朝他招了招手。
“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啊。”
陈宥挂了电话朝他走了过去:“今晚耽误你时间了,谢了,老人家没什么大碍,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还能有什么事……”顾烽嘀咕,“我现在最要紧的事不就是抓紧谈对象吗……”
“什么?”陈宥没听清。
“没事了。”
两人陷入沉默。
顾烽耷拉着脑袋,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突然冒出一句:“你当初跟他结婚,应该对他挺有感觉的吧?”
“嗯。”陈宥毫不意外,看顾烽这架势,今天不把话说完他是不会走的,所以索性爽快承认,“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
“哎。”顾烽故作惋惜,可脸上的失落无论如何都藏不住,“因为你,我都想调走了。”
“你要调走?”其实陈宥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顾烽这么优秀的人才,大把单位争着要他,他要调动并非难事。
“在考虑……”顾烽点点头,“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每天都能看到我,所以缺乏新鲜感,对我感到厌烦?距离产生美,如果你偶尔才见见我,会不会对我有不一样的感觉?”
“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陈宥哭笑不得,“还有,我没有对你厌烦。”
“就算不厌烦,也绝不会是喜欢……”顾烽笑得心酸,“像你这么谨慎的人,能允许一个人走进你心里,一定很不容易。”
陈宥睫毛下垂几乎淹没眼球,他不知作何回应。
“……我真的很嫉妒他。”顾烽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陈宥欲言又止,最终朝他伸出右手:“还是朋友?”
顾烽盯着他的手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握了上去:“嗯。”
“我说你抢手不是骗你的,光是我们单位,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了,你好歹给别人个机会啊。”陈宥调侃道。
顾烽佯装生气:“放心,我没那么胡搅蛮缠,别想着为了摆脱我就把别人端上桌啊。”
“我是这种人吗……”陈宥抗议。
两人把话说开,曾经挥之不去的别扭感消散不少。
此时两人都没觉察,一道冷冽的目光正看向他们。
从大楼行色匆匆下来的庄廷看到这一幕,跟直接掉到冰窟里一样。
他在笑什么呢?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笑得那么开心?
陈宥像感应到他的目光,扭头朝他看了过去,正好跟庄廷的眼神撞上。
那眼神紧紧地锁住他们,透着冷厉与审视,寒意逼人看得陈宥毛骨悚然。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陈宥说。
顾烽不再坚持:“好,需要帮忙随时电话。”
说完便上了一旁的车,摇下车窗跟陈宥挥手后就开走了。
庄廷目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直到陈宥走到自己身边,他才收回目光充满讥讽地道:“怎么?他不等你?这大好机会,他不抓紧安慰安慰你再送你回家……”
“你够了啊,别整天像个怨妇似的揣测别人行吗?”
庄廷被呛得气不打一处来,直勾勾瞪着他看。
“你要跟我说什么?”陈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老爷子现在的情况,庄廷定有各种公事家事要处理,留他下来也定是要商量后续的事。
这个时候,什么旧恨新仇都要统统放到一边。
庄廷整理了下自己的西装:“上车说。”
车子启动,庄廷却久久没有将隔板升起来,陈宥都忍不住想去按那按钮。
只见庄廷手指抵着唇边,出神地想着什么。
方才他跟老爷子汇报了公司最新动向,包括拿地跟买矿权的进展。
可老爷子兴致缺缺:“这些都不是我现在应该担心的事。”
“爷爷……”庄廷茫然道,“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庄仕添加重了语气。
庄廷心里一惊,他跟老爷子从来就不是那种其乐融融、温馨和睦的祖孙关系。
“我生病的消息一旦发布,又或者……等到讣告的那天,公司的股价必定会有波动,你有什么应对策略?”
庄廷咯噔一下,心里突然有股奇异的感觉,他稳住心神,原来老爷子指的是这种担心。
“我们现在有两家南美公司的矿权,这两座矿出厂量很高,供给新业务完全没问题,生产线我也在着手准备了,产品推向市场不过也就2-3个月的时间,股价一旦出现异常波动,我们立刻发布新业务进度,稳定市场信心……”
“我是问你,”庄仕添打断了他的汇报,目光沉沉,“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庄廷皱起眉,有些不知所措。
庄仕添差点气得笑了出来,“接棒的准备。”
庄仕添此话一出,庄廷的心猛跳了几下。
他长久以来期盼的这一天,为此做了多少准备,吃了多少苦头,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除了那几下猛然的心跳,好像一切又归于平静。
又或许心里早已清楚,除了他,老爷子还能把这份事业交给谁呢?
可是……为什么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终于明白心里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最牵挂的绝不是公司,而是这个一路走来,对他严苛不已、看着他跌到、绝望又爬起来的祖父。
自从知道爷爷得病这件事后,他异常冷静,每天有条不紊处理各种公司事务,联系国外胰腺癌专家。
他不敢停下来,他知道一旦他停下来,就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他的祖父,他最崇拜的人,他向他看齐也将他视为对手,他坚信他总有一天要超越这个人……
而这个人……将不久于人世。
“爷爷,我……”庄廷突然哽塞。
“不出意外,这个月底我会召开董事会,正式宣布由你接任董事会主席一职。”庄仕添顺了顺自己的胸口,“等我死后,律师会宣布我的遗嘱,到时你就是庄氏最大的股东了。”
庄廷沉默不语。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庄仕添突然中气十足,像极了平时骂他的语气。
“我……真的可以吗?”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老爷子面前示弱,他还记得小时候摔倒,疼得马上就要哭出来,却又因为跟老爷子赌气,硬生生止住了抽泣。
这种相处方式维持到现在都没变,就算撑不下去,也不能在爷爷面前示弱。
可老爷子还是在最后时刻推了他一把,也许一直以来对庄仕添的拧巴,正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情况都有老爷子在身后坐镇,他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你觉得呢?”庄仕添叹了口气,语气突然不再严肃,“我不放手,你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呢?”
庄廷眼神一颤。
他真切地感受到,老爷子是真的要放手了,他是真的要开始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了。
“打起精神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你操心的。”
庄廷在暗处攥紧了拳头,他在极力控制自己即将濒临崩溃的情绪。
“你难道就没有其他想问我的吗?”庄仕添问道,“一直讲公事,等我死了,你就没机会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