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廷一朝他靠近,陈宥马上就能感觉到四处投来艳羡加打量的目光。
一旁的赵乐儿即便带着口罩,露出的半边脸也足以惊艳。
三个风格各异的帅哥站在一起,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不少人已经拿出手机偷偷拍照录像。
“有私家车不坐,非要来遭这个罪。”陈宥不满道。
庄廷脸色苍白如纸,地铁里人多又嘲杂,空调吹下来的时候还夹杂着各种味道,密闭的环境让他胸口沉闷。
“你能坐我也能。”他堪堪咳了几声。
他一向密切留意自己的健康,只因为病一次会耽误很多事情。
他病不起。
最近几个月公事、私事接二连三出状况,他即便是铁人也熬不住。加上陈宥搬走后,他的睡眠变得很浅,一直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前天开始便出现了感冒的迹象。
地铁门打开,人如鱼群一进一出。
庄廷甚至不用抬脚,自有人会推着他往前走。
他平生最讨厌陌生人的接触,忍不住蹙起眉头,去看陈宥的反应。
可陈宥跟赵乐儿都一副淡定从容的神情,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找到一个能站稳的地儿。
他跟过去,正想开口,“你……”
地铁启动,巨大的噪音早已将他的声音吞噬。
那刺耳的机械声不断刺激他的耳膜,他感觉到脑子发胀。
反胃。
非常反胃。
按了把太阳穴,用力地闭了闭眼,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在一起生活两年,陈宥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看他一副强撑的样子,便伸手扶了他一把。
还没等庄廷高兴过来,一股胃酸便从食道涌了上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勉为其难地将那股冲动吞咽下去。比起生病,如果吐在高峰期的地铁上,只会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反过来牵着陈宥的手。
从他有记忆以来,除了父母跟爷爷,他鲜少在他人面前示弱。长大后就更不用说了,任何事都是靠自己消化扛过去的。
至于对着陈宥时就更不用说了,本来结婚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他怎么可能在协议对象面前袒露他脆弱的一面。
可此时,抓住陈宥就像是自然而然的事,他流露出最本能最迫切的渴望。
这次陈宥没有挣开他,他抬头看了看地铁路线图,发现下个站并没有洗手间,便拧着眉飞快道:“下个站我们先下车,我让罗秘书在外面等你。”
庄廷按住他准备拨打电话的手,眉宇间满是焦躁,像是怕被再次拒绝:“你跟我一起回去,你陪陪我……”
“……下了车再说。”尽管无奈,但他不必在这种场合下跟庄廷争论什么。
他转过去对赵乐儿说:“今晚不好意思了,情况有变,你先回家吧,改天再请你吃饭。”
赵乐儿明显不悦,双手交叉胸前,乜斜着眼盯着庄廷,语气不善:“喂,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庄廷冷着脸瞥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他的打算,只因他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吐出来。
这些天本就没胃口,也没吃多少东西,胃部跟食道受到胃酸的侵蚀,阵阵灼烧。
他抬起半握拳的手放在唇边,好像这样就能抵挡那一阵阵想呕吐的冲动。
“你……你该不是要吐了吧?”赵乐儿突然提高嗓音指着庄廷,向后退了几步,不偏不倚踩到后面的人的脚跟。
那人气势汹汹转过头抬头一看,一张露出半张俊脸的眉眼满是笑意,于是刹时张不开口。
同时,他也注意到靠在门边的一副精英商务打扮的男人,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再结合戴口罩帅哥刚才的那番话,他也吓得退了好几步。
就这样一个推一个,车厢内顿时变得怨声载道。
庄廷被吵得头痛,不适感更重了。
他闭上眼,尝试关闭一部分干扰,好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越是强忍,想吐的冲动就越明显。
半晌,他勉强睁开双眼,却看到陈宥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举到他面前。
“吐吧,吐出来会舒服一点。”
庄廷霎时间忘了言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把衣服借给别人吐?正常人都不会干这事吧?
他当然不可能吐在这,于是朝陈宥摆了摆手以表拒绝。
身边的人看到这架势,倏地一下又躲得更远了。
他俩身边好像瞬间被清了场,连赵乐儿都自动弹开十尺。
很奇怪的是,庄廷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堪,照理说,被人围观对他来说应该很窘迫,但他没有。
他只觉得心脏传来阵阵刺痛,胸腔中酸涩更甚,上次陈宥几乎发生一样的事,可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这个人,竟然还能这样对他。
“来,你自己拿着,我不看你总可以了吧?”陈宥轻声道,丝毫没有责备或厌弃的意思。
这让他心里更难受了。
愤怒、困惑、焦虑、悔恨、恐惧……各种情绪在胸腔酝酿。
他望进陈宥的眼底,那是一片对他无限包容的地方。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还能不计前嫌这样帮他?
哪怕这个人恨他,对他再狠点,他都有信心将人追回来。
可陈宥没有这样对他,这让他顿生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自信。
终于,他心力俱瘁,捧着陈宥的外套,吐了些酸水。
车厢里的人顿时如鸟兽散,即便眼前是两大美男,但也生怕自己沾染上半分污秽,有部分人甚至拿起手机偷拍这一幕。
陈宥当机立断拎起背包挡住庄廷的脸,车子也终于到站,他一个箭步,拉着庄廷下了车。
可赵乐儿并没有听陈宥的话先自行离去,他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
路边,陈宥给罗秘书打电话说明情况并报了具体位置,又给李馨打了个电话。
赵乐儿跟出来后,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碎石。
庄廷紧攥着被自己弄脏的外套,方才的难受已经褪去一大半。他额边渗出些许薄汗,眼神失焦,整个人提不起精神。
他还深陷在这一切的不可思议中。
陈宥在一旁的自动贩卖机给他买了瓶水:“漱漱口吧。”
又从他手里想拽走那件外套,庄廷立即条件反射将外套攥得更紧。
“给我吧,不要了。”陈宥道。
庄廷愣怔地摇了摇头。
“没事,地摊货,也就几十块钱。”陈宥心想幸好是便宜货,不然他还真舍不得。
“那……给我吧。”庄廷轻声道。
“不用,这衣服不值得花时间去洗。”
“不是……”庄廷仍然否认,“如果你不要就给我吧。”
“你拿这个干嘛啊?”陈宥始料不及,原以为庄廷是想把衣服洗干净还他,“不怕脏啦?”
庄廷知道陈宥在揶揄他的洁癖。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庄廷看向他,眼里的光微颤,陈宥连他的呕吐物都不怕,那是不是意味着……
身体的不适让他对陈宥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他向陈宥凑近:“你擦香水了?很好闻……”
“怎么可能?”陈宥才没时间研究那玩意,他举起手朝自己身上嗅了嗅,“这是花露水。”
天气热起来蚊子就开始猖獗,警署还没来得及大规模消杀,办公室就成了蚊子繁殖地,大家只能各出奇招。
“花露水?”
“你不会连花露水都不知道吧?”陈宥戏谑道。
“……我当然知道。”不过,他脑海中并没有关于花露水的味道,他身为环绕着的从来是昂贵、精心挑选过的香气。
无论陈宥身上是什么味道都不重要,他只知道这种味道让他放松、让他平静、让他眷恋。
“赵乐儿这人挺有意思的吧?我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坐地铁。”庄廷看着远处不肯离开的赵乐儿道。
刚才亲眼见赵乐儿娴熟地通过地铁闸机,说实话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
他自认为比顾烽有钱,有钱得多,可赵乐儿也有钱,而且赵乐儿好像不需要任何学习与磨合,就能跟普通人一样,毫无违和地融入陈宥身边的任何场景。
“他不打算继承家业,自然有很多时间去体验其他事情。”陈宥竟然在庄廷语气里听出一丝艳羡的味道,“你跟他不一样,你有你必须要完成的事,没必要跟他比这个。”
庄廷心脏没由来传来一阵钝痛。
他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帮到他、安慰他,所以渐渐的,他也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
如今,他最想要的东西,有个人说愿意帮他取得,在他无助的时候,又帮他维持了体面。
对啊,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陈宥也有,为什么以前的他会自大地认为,陈宥的工作没有他的公司重要?
回想起那些劝陈宥辞职的过往,他真的希望回到那时候,堵住自己的嘴。
他绝对……绝对不能失去这个人。
两人沉默半晌。
“对不起,之前你不舒服,我……”
陈宥自然意会到他说的是什么事:“没事,不怪你。”
庄廷露出痛苦且困惑的表情:“为什么不怪我?”
“……”陈宥顿时语塞,“都过去了,没必要说这些。”
“你当时已经知道我……”庄廷仍不敢说那个“骗”字,“……是不是更恨我?”
“太久了,忘了。”陈宥轻描淡写道。
他焦急地看着手机上流逝的时间,期盼着罗秘书下一秒就能到达。现在的每一刻都会将他拉回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里,让他坐立难安。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陈宥不置可否。
“为什么要给我衣服来接……这个?”
“不然呢?你想吐地铁上?”陈宥理所当然道,接着又补了一句,“换做是其他人我也会这样做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庄廷皱起眉,好看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其他人?如果是赵乐儿,你也会吗?”
“会,就算不是赵乐儿我也会。”陈宥言之凿凿,“我是警察,这不是很正常吗?”
听到这话,庄廷的手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