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厨话音刚落,赵昀刚饮入的一口红酒便尽数喷了出来,酒精呛的他满脸通红,身体不由自主猛的前倾,只能扶着沙发扶手不住的咳嗽。
秦招司被赵昀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眼下意识抬了抬手,又欲言又止般的放了下来。
这也难怪赵昀这个反应,放眼古今,这样高昂的违约金的确闻所未闻。一般厨司的工价一月也不过二三十块,即便是百乐门这样的地方工价或许比其他酒馆饭店给的再高些,至多也就四十出头,五年的契约,却把人十年的工价都折进去了,自然是天价。
丁厨见两人面露难色,也很懂眼色的想要开口打个圆场,只是话还没出口,却被秦招司抢先一步打断道。
“你们东家是哪位?”
“啊?”被意料之外的问题问的一愣,想了几秒丁厨才继续答道:“这里没人见过东家啊。”
秦招司蹙眉,朝赵昀瞥了一眼,有些困惑。赵昀止住了咳嗽,正尴尬的擦拭着自己的衣服,对上秦招司抛来的眼神,赵昀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看我做什么?你满上海问问谁见过百乐门的东家。”
这话出口更引秦招司好奇,百乐门虽然只开设了短短几年,但在上海一向遐迩闻名,就连秦招司这样从不涉足的人都知道百乐门是整个上海最繁华奢靡的地界,要做成百乐门的生意,东家的身价背景自然不可小觑,可这样门庭若市的地方却又没人见过东家,实在稀奇。
见秦招司分了神不知在想什么,赵昀只好朝丁厨摆了摆手,“你先回,容二爷考虑考虑。”
丁厨闻言,忙点头“诶”了两声,习惯性的向赵昀欠了欠身子,才像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赵家的厨子了一样,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这才离开包厢。
秦招司呆站在原地,环着手臂不发一言,赵昀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倒不明白这究竟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谁料想秦招司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突然几步上前坐在了赵昀对面。
“真的没人见过百乐门的东家?”秦招司盯着赵昀,态度认真的好像非要从赵昀嘴里扒出什么信息一样。
那眼神太过专注,赵昀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应道:“反正我没见过。”
“那关于这个东家难道没有听到一点听闻?”
一句追着一句,问的赵昀头疼,百乐门说得俗气些也就是个寻欢取乐的地方,所以万分不理解秦招司怎么会对背后人那么感兴趣,但看秦招司显然是不准备就此打住,非要刨根问底的问个明白,赵昀被他盘问的烦了,这才不得不静下心来想了想,这一想倒好像还真让他想起了什么,朝秦招司勾了勾手指,开始徐徐道来。
那还是赵昀从他老爹那听来的闲话,说是前些年上海正景气,正是进出口贸易的风口,那时确实有两方势力为争一个盘口闹过一场,双方都不肯退步,还因为争斗出过人命官司,这事在生意场上被传得人尽皆知,当时梁庆生把持着上海的军权,但不知为什么闹了快两个月,却迟迟不出面不平息这事,后来一直僵持不下还以为要继续闹下去,但没想到百乐门的东家出手摆平了这场闹剧。
“怎么摆平的?”秦招司追问道。
赵昀伸出一根手指,答:“一封信。”
传言百乐门的东家什么都没做,只让人带了一封信过去,这事怪就怪在也没人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两方居然真的就因为这封信停了手,从此连那盘口的地界都没踏进去过半步。
秦招司微微偏头,眉头微皱,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照旧没有出面?只是一封信?”
“邪门吧。”赵昀放下手,双手一环靠回沙发上,颇有一股说书先生的做派。
“后来呢?”
“哪还有什么后来,就听说上海再也没人见过那两方的人。”赵昀摆了摆手,“嗐,说不准都是人添油加醋胡诌的,事情过了那么久早就没人提了。”
秦招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赵昀的话,毕竟这事听起来就有夸大其辞的嫌疑,迟疑了几秒,又想起一事,继续问:“那盘口呢?”
赵昀挑眉,像是意外秦招司的消息闭塞程度,“之前梁指挥长那么爱听你的戏,现在又跟司令走得近,蒋指挥长也算是日日得见,这些事你就一点都没听过?”
秦招司嘴角一扬,刚刚还直勾勾的眼神顺势往下一压,轻声谈笑一句:“我到底只是个唱戏的嘛。”
赵昀白了他一眼,这样的秦招司他从小就见过太多次了,平日里不见会服软,一到这种时候就惯会装羔羊,心里不由得暗骂他一句‘又来这招’。
懒得跟秦招司计较,只好继续说下去。
“那事没过多久,盘口就被金胡子花重金盘下来了,听说为了那个盘口可没少给梁指挥长送钱票,现在还在那捯饬他的生意呢。”
闻言秦招司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为别的,只为赵昀嘴里的‘金胡子’秦招司很早以前就认识,此人姓金,老早就从东北迁居到了上海,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想跟秦正闯闯珠宝生意,所以出入秦家的时候也多,记忆里这人常年留个络腮胡,整个人又壮实粗旷,所以秦招司对这人印象颇深。
不过这人倒聪明,跟着秦正攒了些资产,知道自己做同样的生意注定玩不过秦正,时间久了还难免起纷争,转头就另辟蹊径做起了古玩买卖,之后就少与秦家来往,慢慢的就再也没在秦家再见过这个人,这么些年过去还真让他在上海闯出了名声,生意场上叫他一声‘金老板’,生意场外叫他一句‘金胡子’,久而久之反倒没人记得他叫什么名字,这要论起来,秦招司小时候还管叫人一声金叔。
“我记得他一向做的是古玩买卖,花那么多钱去拿一个进出口贸易的盘口,没道理啊。”秦招司道。
赵昀轻咳了一声,眼神下意识瞟了包厢门一眼,俯身靠近秦招司,秦招司见状也十分配合的往前倾了倾身子,静等赵昀开口。
“虽然是古玩,但有些东西见不得光。”两人距离渐近,赵昀才小声道:“金胡子有门路,能从老家搞到冥器,那些价高的物件都走的海路送出国外,不然就凭他那来头,哪能在上海那么快站稳脚跟。”
“怪不得。”秦招司直起身子,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句,“你消息倒灵通。”
赵昀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而后用那透着几分得意的眼神扫了秦招司一眼,道:“永昌王有几件货品就是我从金胡子那收来的,打过几次交道。”
秦招司蹙眉,快速回想了一下那时看见的那些进货单子,尽是些年代还不久远的产物,并不记得还有什么特别的器具。赵昀见秦招司的神情,几秒就读取到他的心思,也不等他问,便自顾自的开口。
“不用想了,那些东西哪能走明面,打着掩饰私底下交易罢了。”
赵昀一句话说得很是轻巧,像是什么极为寻常的事一样,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秦招司叹了口气,只看了一眼赵昀,再没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