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之咬着后槽牙:“这里的女鬼没去过流放地……你和她解释后面那句干什么!让她不怕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水流:“你要动手有限制条件这件事,她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没关系呀,我就是告诉她,如果她刚刚确实不知道可以直接杀我,那她接下来会不会忽然动手呢?如果会忽然动手,那我们直接开打不就好了?我觉得她不会,我还没发现傅灯的真相呢,鬼信物一定与此有关。”
为了行动方便,谢水流的麻花辫比平时扎得更紧,还盘在后脑勺,穿着运动上衣,瑜伽裤,运动鞋,腰间斜跨个小包,里面装着白纸钱,□□,小刀,手机,充电宝,纸巾,还有些猫条火腿肠之类的东西。
她调整一下姿势环顾四周,这是一条长长的空荡荡的走廊,除了舞蹈教室之外,所有的门都打不开,还是那个密室的样子。
胳膊夹着绘本,林栖之跟在她附近,像个可靠的背后灵,脸上蒙着绷带,胸口塌陷,穿着红裙,无声无息。
离开密室来到密逃店的门口,大厅的沙发已经落满了灰,外面贴着封条,偶尔漏进来一些不知哪里的光,万籁俱寂。
谢水流擦擦沙发上的灰坐进去等着场景“刷新”,就像一个密室结束之后总有打扫的时间,她在给谢小依一个打扫的时间,让自己有完整的体验。趁着这个空,她抬眼看林栖之,看林栖之仍然不说话,隔着绷带都能感觉出对方很生气,于是说:“我也不完全是说给她听,我是说给你,你不要动手,我死掉你也不要动手……”
林栖之:“所以你进来找死。真好。”
谢水流:“你是战略性威慑。”
红衣厉鬼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嗤笑。
谢水流托腮翘起腿,想起李姐说跷二郎腿不好,又放下了,她不知道怎么和林栖之说自己的想法。
一直以来,她是为别人的愿望活着的,到了她真正自己愿意做什么的时候,偏偏很难开口,因为对方是林栖之,林栖之也有林栖之的愿望,林栖之虽然希望她留在这儿当徘徊者,但也不想看她送死……话总也不能开诚布公地聊,过去的种种龃龉愈发累积,她不能说自己不介意,也不能说自己介意,她自己也表达不明白。
就像和林栖之的相遇是稀里糊涂的,关系也是稀里糊涂的……从未沟通过,只带着一些默契。
林栖之的个性和她是很像的……当然,考虑到林栖之死得早,应该说她像林栖之。
她们都不是太愿意把感情放在明面上说的人,不光是感情,遇到点事也很难轻松表达出来自己的感受。
如果是林栖之还在她体内,那或许不言自明,她不必说,林栖之也不必说,她能明白。
可现在,作为两个独立的个体却又常常合作,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林栖之表达。
如果生分一点,那林栖之一个红衣厉鬼,凭什么被你一个小新人带着鬼信物跑来跑去呢?
如果熟稔一点,那你谢水流你还算活人呢,凭什么替半只脚踏进永堕刑罚的红衣厉鬼张罗?你能明白对方吗你就张罗?
而且过去的关系是什么好的关系吗?一个要算计另一个,抢占对方的身体,一个恨着另一个,恨对方算计。
是哪位哲人说的来着?还是什么网友说的?稀里糊涂开始的关系就会稀里糊涂地结束,当然,现在还没有什么结束不结束的,只有稀里糊涂的中间。如果一切顺利,谢水流接下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怨恨而死,然后去投胎,林栖之慢慢赎罪,最后在遥远的某日去投胎……没有什么结束,结束就是各奔结局而已,只是过程令人在意。
起先,谢水流也和林栖之做过几次任务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水流刚开始做任务经验不多,还是因为遇见的都不是这种会要人命级别的厉鬼,她们也没有什么别扭和矛盾。那时谢水流是很高兴的,她觉得这个徘徊者的差事是做对了,她可以陪着林栖之,可以陪着李姐,可以陪着无猜,一切都那么美好。
直到现在。
她发觉有些话无法说出口,说出来就太浓烈了,不是她的个性……也不是那个氛围。
她不想让林栖之动手,但是她想让林栖之陪着她进入场景。
遇到厉鬼,她可能会死,她也害怕的,但,她不愿意林栖之为了保护自己而对另一个厉鬼动手……流放地对活人网开一面,对林栖之这种罪孽加身的鬼不会仁慈,她只想把林栖之当做一个震慑的存在。但这个场景,她认为必须避免厉鬼之间的冲突,对方确实很可能败给林栖之,交代鬼信物,被她带回居委会……然后呢?林栖之以后怎么办?扔在刑罚里不要了?
所以她要表达自己不愿意动手的心情,交换出对方尽量不动手的信息,但步步都挺冒险的,要是她自己一个人干就算了,当着林栖之的面这么作死,她也不想的。
可她确实也很害怕,她很想让林栖之陪着她。
就只是陪着而已。
最坏最坏的结果,要是自己被当场杀了,还能来得及抱住林栖之的大腿,让林栖之把她这个小鬼魂带回流放地,从流放地的入口去进入投胎程序,比直接暴露在厉鬼面前好多了……而且只要她还能保持自己的形体,在流放地里她还能通过人情走后门,想办法给李姐留个遗言呢!
但这些话,能和林栖之说吗?那林栖之一定会觉得她就是来作死的……毕竟厉鬼想事情就是很容易极端,哪怕林栖之生前再温柔再平和,死后不也是那副极端的鬼样子。
谢水流偷偷从指缝里看看林栖之,林栖之立即注意到她的视线:“还是说你希望我现在把你弄死。”
谢水流轻轻叹息,转而说起别的:“我一会儿会扔开攻略,像一个从没有进入过的玩家一样进入密室。你在旁边围观我就好。”
“看你被别人弄死吗?”
“不一定就是死嘛,我现在锻炼身体,体力比之前好很多。”
还是在扯闲篇,不痛不痒的。谢水流很想跟林栖之说点别的。
“那我会抢先一步把你弄死。”林栖之微笑。
谢水流把手上的攻略丢在茶几上,敲敲膝盖:“攻略里,NPC有三种,一种是剧情人物,李某某,傅灯,陈斯睿;一种是道具人物,比如修好钟表之后就会来上课的老师,要在她身上取地下室钥匙。还有钟表走到七点之后会出现的保洁阿姨,要从她那里取锤子;还有一种就是功能性的吓人的,比如走廊里游荡的死去的同学的鬼魂,只是在后期了……”
来之前她就看过好几遍,现在闭上眼都知道大概会怎么过关,但道具会挪开,名字会更改,那里会变成谢小依的地方。
谢小依,还有那个李xx,傅灯,陈斯睿。
这个故事是谢小依写的,李xx会是谢小依本人的投射吗?毕竟名字都更改了,在谢小依的场景里,故事会变成什么模样?
又说:“但场景里只有一个鬼和被她杀死的那个玩家,那个玩家不在场景里。不知道其他NPC会如何呈现出来……工作人员并没有被困在里面,机关无需工作人员就可以运转,道具可以通过鬼的能力莫名其妙出现,人,应该怎么出现呢?”
林栖之不管她那些:“你不要作死就好。”
谢水流半开玩笑地说:“我作死也是为了早点变成鬼,天天烦着你。”
林栖之的语气比谢水流想象平静很多:“你死了会投胎,不会受罚。”
反正不会待在一起,这人鬼殊途的一坐一站,已经是她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谢水流挑挑眉故意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怨恨呢?我在你看来那么平和吗?”
她的确没有怨恨,她哪怕今天就死,她也很平和。一切都得偿所愿,她把自己抹平了,抻开了,她生命舒展,接受了随时可能出现的无常,除非有人故意伤害她,否则她不会有什么怨恨。但旁边站着个林栖之,预想之外的伤害不会发生。
林栖之的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
什么也没有说。
捋清楚思路,谢水流整理了身上的东西,系好鞋带,把绘本夹在她外套里自己缝制的夹层里,腾出双手。
再次确认任务,黑色手机上没有提示鬼信物是什么。
提醒事项是,密室里面有厉鬼,要注意安全。
进入时间,午夜十二点三十二。
谢水流推开了密室的门,门后面又是一扇门,样式是安全出口的大铁门,锈迹斑驳。
再次推门而入,身后传来嘎吱响,密室门合拢,像长了两条腿一样飞快后退,消失在视线中。
面前啪嗒一声,安全出口的标识掉了下来,安全出口四个字都灭了。
随即,安全两个字闪了闪,变成了猩红色,标识上的小绿人奔跑起来,没跑出两步,头掉了下来,小人变成了红色,头身分离地静止不动了。
嗵——身后的门也闭上了。
走廊里逐渐传来血液的腐臭气,灯光发出微弱的黄色亮光,那么渺小,险些被黑暗吞没,四周几乎看不出什么布置。
最近的挂画上有一副肖像画。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以蒙娜丽莎的姿势坐着,脸上却缠满了头发,搭在身前的手上布满尸斑。
她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事……你的朋友只能留在这里。”
头发慢慢伸出画框,往谢水流眼睛里钻。
谢水流身后陡然爆出几条浸透血的绷带,如鞭子一样弹射而起,缠住了那女鬼的发丝,女鬼发出尖利的一声惨叫:“你要和我动手吗?”
“你留在这——”
林栖之掐住了谢水流的脖子:“不行。”
红衣女鬼自后面走出,撕下了墙上的挂画:“这是个有恶意的鬼……再有苦衷……她也有恶意。不要试探厉鬼。”
谢水流被松开,捂着喉咙:“可是,你就没有真的伤害——”
又被掐住了。
“她是我吗?”林栖之语气不善地问她。
谢水流摇摇头,拉住林栖之的胳膊晃了晃,对方才肯松开。
“我要跟着你。”
“但……”
“任务失败就失败,我不缺这一点功德……你别忘了,她手上……有无辜人的血,”林栖之说得很慢很慢,说完,拍在谢水流头上,“你之前的场景……太顺了,大家……都愿意和你沟通,你的善意会有答复……可你不会永远幸运。”
谢水流垂下眼,没有说什么。
林栖之环顾四周,那个肖像画被撕开后,场景没有一点晃动。那个女鬼随时会出现。
她用绷带扯紧了谢水流的腰推着谢水流往前,对着空气说:“我会和你……鱼死网破……尽管来吧……”
谢水流回过脸,绷带却猛地收紧,像在用力掐她。
“看什么看。”
“不要和她鱼死网破,我死了你把我带走就好……不要弄脏衣服。”谢水流小声哀求,不断扯着林栖之往她袜子看。
林栖之冷笑,把她头扭回去:“我不知道要赎罪多久,早就不想干了。之前要夺舍你是我对不住,能在这儿把命还给你,我巴不得赶紧甩脱。”
谢水流一动也不动。
林栖之不满地推了她一把,谢水流却仍然不挪步,摇摇头,取出手电筒照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摆放了一双带血的舞鞋,像是焊在地上一样不动,谢水流绕开往右,那双舞鞋的鞋尖也顺着扭了过来。
像是有个人穿着它站在那里,特意堵住人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