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和面具,如此显著的特征,哪怕成煜从未见过他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怀情?”
“殿下竟然知道我,好荣幸。”怀情欠身行了个礼,绕过她们拽起地上宛如一滩烂泥的成德,“这位我就带走了,国家未来的掌权者怎么能死在这里呢?”
成煜一只手挡在谢不暮身前,屏息凝神盯着他的动作。
然而怀情并没有对她们出手的意思,只是扛着成德回到最开始站的地方。
火势非常不对劲,成煜只是烧了祭台,但房梁等位置也燃起了火焰。
谢不暮眼前发黑,脑中回荡着尖锐的耳鸣声,额角突突跳个没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挣脱皮肉钻出来。
怀情才看见她似的,伸出手准备摸她的头顶,“呀,这是怎么了?”
成煜知道谢不暮袖子里有一把匕首,瞬间把它抽出来向前一划,“滚开。”
怀情收回手,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殿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那个位置?当今圣上对你不好吗?”
“什么位置?”成煜看上去真的很不解。
“……”怀情沉默片刻,后退两步,“我还以为这样的女人全天下只会有一个呢。”
成煜没接话,死死攥着谢不暮的手想趁他不备从大门冲出去。
怀情轻笑一声,数道掌风击向房梁,烧到一半的木柱砸落下来,把她们俩彻底包围在其中。
“再见了两位,有缘的话。”他说完这句话,立即从窗户翻了出去。
成煜的手臂被掉下来的柱子刮掉一层皮,然而她来不及管,摇着谢不暮的肩膀让她清醒。
“成德想要那个位置就是理所当然,我也想要就得被伤透了心?
“爹的,他说的那个女人是指你母亲吧?她才不会这么认为,蠢货。”
谢不暮捂住耳朵,脑袋里像有虫子在无规律地乱爬,在听到“母亲”两个字时,它也正好钻到太阳穴,只听一声血脉炸响。
她再睁开眼,所见的竟然是谢家被屠时的场景。
一支箭矢擦肩而过,谢不暮慌忙躲开,反手砍掉来人的头。
天空飘起小雪,它们无法扑灭熊熊烈焰,还未落到实处就化了,和鲜血泥土融合在一起,让本就凄厉的场面更加肮脏。
谢无书和谢执意的尸体早就被火光吞噬,目之所及,火是红的,血也是红的。
身后又有一人靠近,谢不暮提刀就要砍,但在看清那人样貌后她又紧急收手。
谢展按下她的刀,表情竟然很平静,“有一件事我从没有告诉你,有一个地方我也从没带你去过。”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谢不暮转身要走。
“后山有一座冰棺,原本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但现在我要你进去。”谢展强硬拉住她,“武林来的人远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我们不可能胜。”
谢不暮着急地掰她的手,脑子一团乱麻连她说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没时间浪费!”
“但我要你赢,哪怕是在未来。”
“什么?”谢不暮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下来,但不过一瞬,她就反抗得更加激烈,“放开!我还能杀!”
“整个武林,甚至世界,我找不出比你更有可能创造奇迹的人了。”谢展眉眼温柔,这是谢不暮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不是现在。”
“你……”谢不暮顿感不妙,想要退后。
谢展猛地上前捂住她的口鼻,一股猛烈的香气灌进鼻腔,眼前逐渐模糊。
“谢家家训,不信鬼神,活在当下。但有来生的话,让我再当你们的母亲吧。”
意识朦胧间,她感觉自己在被移动,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传进耳中。
“小花,把她带走。对,你知道的那里。”
“小展你也走吧,那里不是能开启两次吗?”
“……可谢家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可我也不想你送死啊!你就回去看一眼,有机会就回来好吗?”
“好。有机会的话。”
……
“谢不暮!”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谢不暮睁开眼,发现成煜正举着拳头。
“总算醒了。”成煜长叹一口气,“这下好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谢不暮脑袋还在疼,眯着眼打量周遭光景,“怎么变成这样了?一开始叫你走你没走?”
“有没有可能我没你想象中无情?”成煜剜了她一眼,“还有你那死爹我都不想说,刚刚进来又添了几把火。”
谢不暮使劲回想刚刚的画面,完全没顾得上突然冒出的怀情,要不是成煜提了一嘴她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呢。
“现在只能等救援了,不过看上去不一定等得到。”成煜原地坐下,一只手给她支撑,“说说刚刚你到底怎么回事?总不能死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拖住了我求生的脚步吧。”
“谁让你一开始不听我的话。”谢不暮把脑袋靠在她肩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体内有一段堵着的气刚刚消掉了,想起一段从前的记忆。”
“什么?”
“谢展,也就是我母亲,叫我在冰棺里躺一段时间,醒了也别闲着抓紧时间报仇。”谢不暮笑了一声,“其实我知道是她,肯定是她。”
“一般的母亲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让孩子躲起来远离江湖纷争吧。”成煜捂住自己的口鼻,“还是你们家有个性,咳咳!”
“谁让你在火场这么多话的。”谢不暮双眼涣散,指着前面倒了一地的柱子,“我试着用掌风把它们劈开,运气好的话你走出去,运气不好你被我劈下来的砖瓦砸死。”
成煜使劲眨着干涩的眼睛,把她的手托举起来,“咳,你劈,这次我可不会再尝试带你走。运气好的话你爬出来,运气不好你被烧死。”
谢不暮闭上眼,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掌。
就在她准备发力时,一道气浪从外奔涌而来。
只见白崚川浑身湿漉漉地出现,手中拿着一把利剑,劈开困住她们的火光。
她看见谢不暮的瞬间还有些惊讶,但没废话,立马把沾水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我来了,带你出去。”
谢不暮好想嘲笑她一句“装相”,但真的好累。
起码在这一刻合上眼吧,这个人值得全然信赖啊。
再度醒来时,谢不暮在成煜的房间里。
一个医师正搭着她的脉百思不得其解,“好得很啊这个人?非要说出个问题的话就是她身体过于强健了?你们说她头疼不会是骗我吧?”
“长公主殿下都发话了你还怀疑?”席贰叁对着他指指点点,“肯定是你医术……诶,你醒了?”
“嗯哼,神清气爽。”谢不暮把手抽回来,“不过把一个病人放地铺是什么意思?”
“谁让你只是侍女呢。”成煜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睡了一天两夜感觉如何?”
“我睡这么久?”谢不暮撑着身子坐起来,“你还好吗?怎么包这么多绷带?”
成煜挥退无关人士,可怜兮兮地卖惨,“我在成德的失误下受了好严重的伤,只能卧床养病呢。”
“得,装的。”谢不暮会意,“这件事已经归到成德头上了?”
“可不是吗。”成景扒开门帘拿着一碗药走进来,“火刚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就让人下山宣扬去了,现在朝堂百姓所有人都在说他不祥。”
“够敏锐。”谢不暮朝她身后张望,“白崚川呢?”
“你说那位身无长技只凭一腔孤勇跑进火场救人的程小姐?”成景说到这个就来气,“怎么不找成蔚和仇万里她自己就冲进去了,要不是我能编她的身份迟早露馅。”
“好好好你脑子转得快嘴皮子利索。”谢不暮把她往旁边扒拉,“所以她人呢?”
“发烧了。”不远处的仇万里回答。
谢不暮看她并无大碍,白崚川和她的身体素质也差不多,“你进火场时不是也沾水了?你怎么没事?”
“我救完人看火势小下来就去沐浴了。”仇万里说,“白崚川守了你很久被我们叫走才沐浴,这个天气必是得遭风寒。”
谢不暮从被子里伸出脚猛踹席贰叁,“你们都在这谁守着她?尤其是你,不是她朋友吗!”
席贰叁横着往旁边跳开,“我的老天你真是昧良心,稍微过来看你一眼还嫌我做得不到位,现在去看她行了吧?”
“现在用不着你了。”谢不暮火速穿鞋,“我自己去。”
她来到白崚川房外时刚好碰上出来的成蔚。
“你醒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多谢关心哈。”
“你来看白崚川?她……”成蔚说到一半突然有些心虚,脚步一转快速离开,“我家马没栓先走了。”
“啊?”谢不暮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转身进门。
听到开门声白崚川立刻大叫起来,“成蔚!你找死吧!”
谢不暮被吓了一跳,走近一看才发现床上那个像菜板上蹦跶的鱼一样的家伙正是白崚川。
“吼,好稀奇,什么造型?”
白崚川被两床被子包成了襁褓婴儿,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成蔚那家伙非说我踢被子把我包成这样!”
谢不暮按住她,“说得不无道理,也是为了你好。”
“好什么好。”白崚川努力朝着床头蛄蛹,“她光顾着笑我都忘记我还要吃药了。”
谢不暮深入思考,得出一个结论,“没关系,我可以喂你。”
“噫,不要,好奇怪。”白崚川嫌弃得呲牙咧嘴,“把我解开,一口的事。”
“就不。”谢不暮把碗拿远,“说讨厌楼主我喂你喝,说喜欢楼主我才把你解开。”
白崚川的头很痛,脸很烫,但在此时此刻这些不适完全比不上谢不暮带来的膈应。
“你他爹的,我冒死救你,你以怨报德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