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红姐姐。”
云锦床帐被拉起绑在两边,沈阴阴坐在床榻上,一双白皙的脚光着踩在踏牀上,身上裹着轻薄的毯子,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樱红一进门,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她转身反关了房门,神色莫测。
但对上那张笑盈盈的脸,樱红纵然对她提防,却也冷不下脸来对她。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沈阴阴笑:“樱红姐姐不是也没有睡?”她瞥了一眼窗外,问道:“是又有什么消息吗?”
屋内外间的桌子只点着一盏琉璃灯,灯火微弱,外罩琉璃,光影斑斓虚幻。
樱红盯着她:“阴阴,你很聪明。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这对你没有好处。明白吗?”
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更是一种提醒,这些日子樱红与她相处,知她伶俐,懂她聪慧,实在是不愿让她在这个泥潭中越陷越深。
沈阴阴脸上的笑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依旧笑吟吟的:
“姐姐别那么小气嘛,你说过的,德顺高人吩咐过外面的消息不必瞒我。”
樱红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吩咐是他吩咐,你怎么就是不懂……”
话说到一半,声音嘎然而止,她看着沈阴阴一双点漆如墨,深若寒潭,不带半分笑意的眼睛,才恍然惊觉,她如此聪慧,怎么会不懂这些浅显的道理。
正是因为懂,所以她才会问。
樱红幽幽叹了口气,迈着步子走到沈阴阴的近前,从腰间荷包掏出一张小纸条,递了过去。
谁料,沈阴阴只是将上面的内容一扫而过,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便将纸条重新还给了樱红。
“他们的死活,我不在意,也不关心。倒是搅了我的清梦,真是好没意思。”
说着,身子一转,拥着毯子侧躺上榻,幽幽的打了个哈欠。
樱红没想到她是这般的反应,可转念一想,倒是也是再正常不过,她上前走近几步,语气也和缓了不少:
“你怕是只忧心那位‘煜王殿下’吧,当时说起明义军,你是不是就已经猜到是他了?”
沈阴阴不语,她伸出一截手臂,对着樱红手心朝上,这动作她经常做,樱红也顺势上前握住她那只手。
触感凉凉的,在这炎热的夏夜,像是一块冷玉,清凉舒透,让人舍不得放手。
“如姐姐所言,什么庆王,楚王…..旁人的死活我不在意,我只在意那个人,还有他所在意的人。”
“所以,姐姐知道煜王府的容侧妃,在哪里吗?”
樱红皱紧了眉头,抽回了手:
“我不知道。更何况,我就算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德顺高人是吩咐过外面有任何消息都可以不必瞒着你,你想知道的,都尽实告之。但,你问的可不算是外面的消息。”
沈阴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苦笑一声:
“是我为难姐姐了。”
樱红见她神色失落,忍不住想要开口,却又被理智逼回,只得狠下心来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樱红姐姐。”
身后是沈阴阴的唤声,樱红停下脚步,只听她道:
“我不愿容侧妃受囚禁之苦,也不愿姐姐你为难。只求姐姐,能去瞧瞧容侧妃,吩咐底下人好生照料,除此之外,我再无所求,还请姐姐能帮一帮我。”
樱红不曾回头,默然几息才点了点头,打开房门大步离去。
身后,沈阴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
…….
樱红并没有回房,而是出了院子,门口的守卫瞧见她恭敬的低下了头。
“红姑姑,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樱红只轻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那守卫便自打了个嘴巴,讨好道:
“是我嘴贱,竟然敢管红姑的事儿,真真是该死的鬼。红姑别生气,我自己打自己,让你解气。”
樱红见他重重地打了两下,巴掌声在这夜色中刺耳的厉害,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够了,打起来没完没了,扰人清梦。”
“是是是,红姑说的对。”
樱红不想理会,继续往前走,可又顿住了步子,问道:
“前些日子,高人是不是在露天泉林的南边也派了些人过去守着?”
守卫不疑有他,点点头:“是在南离苑那边,好像是前几日的事情。”
樱红点点头,脚步一转朝着南离苑的方向而去。
“红姑,您怎么来了?”远远的,南离苑的守卫便瞧见了人,笑着行礼。
樱红冷着脸,扫了一眼紧闭的苑门:“这里面的是谁?怎么这露天泉林中,还关着我不知道的人?”
守卫笑了笑:
“这是主子吩咐的,由良嬷嬷亲自看管着。您负责北边,良姑姑负责南边,剩下杂七杂八的,都是秋实管着,向来如此,您是知道的。”
守卫口中的良嬷嬷是之前与樱红一起伺候沈阴阴的嬷嬷,后来她被调走,只剩下了樱红。
而秋实,在宫中是个不起眼儿的太监,但在露天泉林中,除了樱红和良嬷嬷,剩下七杂碎八的事儿,都归着他管。
“所以,我就不能打听这里面是什么人了?”樱红瞧着他笑。
她长得恬静,尤其是那两条修的弯弯的细眉更显得柔顺,本该笑起来更美,可守卫却觉得她的面容变得英气犀利,目光射过来,像是箭一样锋利。
“瞧姑姑说的,我怎么敢呢。”守卫低下头,忙忙认错。
“不过是两个上了年岁的婆子,还有一个老头子。南离苑占地不小,他们被分别关押,不过这几个人的脾气可不小,搞得良嬷嬷头疼的很。”
樱红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没再继续问下去,只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南离苑紧闭的大门。
一阵风拂过,带着几分格外的阴冷,不似夏日的暖风。
…….
天一日热过一日,夏蝉像是捕不完似的,今日捕了一波,蝉声没了,过两日又开始扰人了。
八角凉亭下,沈阴阴坐在摇椅上,几个稚气未脱的小宫女正在一旁制胭脂。
沈阴阴拿着一把银绣香玉牡丹的团扇,抬眼从她们身上扫过,这些小宫女各个长得水灵漂亮,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几分媚态。
与后宫那些妃嫔,多多少少,都有些容貌亦或者气质上的相似。
不用脑子想,她也知道这些穿着宫女衣裳的’小宫女‘是从哪儿来的,是为谁而准备的。
她们每日用鲜花做着口脂点缀双唇,用香料药材花汁制成玫瑰膏子娇嫩肌肤,一举一动,坐卧行走,都令人浮想联翩。
沈阴阴庆幸自己心里有人,不然就算她是个女子,也受不了日日这般的‘折磨’。
她正出神,从门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宫女’,神色慌张。
“不是让你去拿矾石用来染指甲吗?东西呢?怎么冒冒失失的?”
“我…我听见她们说,说…..有叛军打过来……”
沈阴阴转动团扇的手停下,慢慢的将扇骨抵在额头,闭上眼睛,遮住了一整张脸。
“打过来了?那怎么办?不是说,城门有庆王和楚王的兵吗?他们怎么……怎么不去打叛军呢?”
小宫女颤着音:
“他他….他们说,庆王死了,被楚王杀了……一刀砍下去,脖子连着脑袋掉下来,南军….南军也不听他的了,也成了叛军,消息传过来,她们说德妃疯了…….”
许是太过于要害怕,她说的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惹的其他人抓耳挠腮,更加急切的追问。
沈阴阴却是知道的,侯明带着叛军直奔酆都城,庆王欲与楚王联手,将叛军击退。
可……庆王失算了,他千没想到,万没想到,身边人竟然是旁人派来的棋子,蛰伏许久,就是为了最后那一刻取他性命。
“你们在做什么?很闲吗?”樱红的身影一出现,这些小宫女便不敢再造次,寂静无声的退了下去。
樱红走近,见桌上颜色艳丽的花汁还存放在盆中,香气四溢,而沈阴阴闭着眼,面容隐在团扇下,不知是醒是睡。
她坐在石凳上,顺手将蜂蜡放在炉上加热,放入花汁:
“李执以兵符为据,与楚王说,庆王假意想联手,实则已经与叛军勾结,合力歼灭神武军,再加上贤妃之死。以楚王的性子……他不下手才让人意外。”
“所以他信了李执,一起做戏诱骗庆王,然后趁其不备,一刀要了庆王的命。”
沈阴阴拿来团扇,眼中黑亮清醒:
“南军的主人本就不是庆王,杀了他再容易不过,可偏偏要让他死在楚王的手里,如此一来,楚王弑兄,再也不能即位,高人的手段可真是高阿!”
蜂蜡与鲜花汁液融化在一起,色泽艳丽,樱红瞥了她一眼:
“你就不好奇煜王在哪儿?明义军这些天来销声匿迹,单于府和幽州急报,有外族有侵,他再不露面,就来不及了。”
沈阴阴此时才正眼看向她,嘴角噙着笑:
“他们姜氏的江山用得着我一个姓沈的操心做什么?而姐姐你更不用忧心了,身为侯氏后人,你应该巴不得姜氏王朝覆灭才对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