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皮子底下,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像一个真正、没有一丝瑕疵的活物一样行走。
他像是,真的活了。
像是真正脱离了影族的身份。
传言中,如果被他们蚕食的影子数量足够多,力量足够强,他们甚至能真的变成人。
这样的事,只有一只影族做到了。
那一只影族名唤不夜,他成了万妖之主,吞噬了四海八荒赶到深渊下的十万妖鬼,造出一支属于他的不死军团。
原本,被授封帝君之人都拥有涤荡妖气,镇压邪祟的能力。
那一场不死军团带来的妖鬼之乱,远不至于逼得四方神明皆陨落,是因为这一只真正成了妖王的影族,才把整个八荒逼到了死路上。
影族的天性,是蚕食。
他甚至,能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爬上来,将帝君的清正荡魔之气,也吞吃干净。
失去了镇压妖鬼的绝对优势,八荒败得惨烈。
彼时的帝君,就是因为这一只妖鬼,才以身祭了山河,填了深渊,成了一道封印。
烛夜、不夜。
郁离心乱如麻。
至此,她拼凑出了一些真相,有很多疑惑,也得以解答。
她似乎也明白了,在梦中,烛夜为什么会以那一种奄奄一息的姿态出现。
只因为——
对于影族而言,凤凰灵血是疗伤圣品,也是无上珍馐。
郁离还是不解,问扭曲尖叫着的烛殷:“你知道为什么,我一靠近他就会心跳加速吗?”
“那种感觉,就像是对他心动,想要为他……奉献点什么似的。”
烛殷扭曲爬行的动作顿住,不解且疑惑地看着郁离。
她眼底的震惊很明显——
那一种情绪不亚于,白羽第一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时,看向她的神情。
“你……疯了吧?”疯疯癫癫的烛殷说。
“好的。”郁离点头。
那这一点,和影族的种族特性,没有任何的关系。
此时的烛殷,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她已经没有了影子,身上的人性也越来越淡。
换句话说,她已经很快就要变成影族了。
只是奇怪的是,按道理说,她早就应该变成影族了才对,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郁离问:“你痛苦吗?”
“痛、每时每刻……”烛殷抬眼,喃喃道,“明明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但是身体,却每时每刻都在痛。”
“还有脑海里,无时无刻的神经痛,和响起的尖锐鬼哭……”
“女君,”烛殷抬眼,渴求地看着她,“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会帮我的,对吗?”
“只需要一滴凤凰灵血,一滴血……”烛殷爬行着靠近,这一次学乖了,没有直接蹭到郁离的身上,“就不会再痛了。”
郁离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眼底的情绪却很淡。
“如你所愿。”她道。
烛殷的狂喜定格在脸上,灵血落下,她像渴求甘霖一样爬行过去,贪婪地卷入,身体却没有得到臆想之中的满足。
反而是……
她瞪大了眼,刚想张嘴呼救,可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灵血中散出无形无色的火焰,在顷刻之间将她烧成了灰烬。
——她的痛苦,果真于此刻终结。
郁离转身出门,一直守在门口的墨羽有些担心地往门内看。
他一直听到里面传出来古怪的声响,也知道烛殷的情况每日恶化,他有时都担心等不到女君来问话,她就已经彻底疯了。
但是……
墨羽的目光一顿。
门内,烛火跃动,烛光照亮整个不大的小屋,屋内空空荡荡——
只余下一件,破烂的衣衫空荡荡地铺在地上。
“女君,她……”
郁离把破了的指尖咬到嘴里,淡淡的血味在口腔内漫开。
“没了。”
墨羽目光一顿,没了?
是他想象的那个意思吗?
“把她的衣裙送回爻山,立冢。”
墨羽目光一震,“是。”
郁离站在原地,直到再察觉不到一丝血味之后,才缓步院外走。
凤凰灵血……
郁离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恹恹。
真是把她当成唐僧肉了,不知道肠胃不好也吃不消吗。
……
寂渊还等在院外,这一场谈话比他预想的要久,出来时,郁离神色如常。
郁离上前一步接过寂渊手中的兔子花灯,笑着说:“走吧,我们去看烟花。”
她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走,看起来似乎和方才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寂渊微微蹙眉。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长老们总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世道乱成一团。”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分明在这里,人们还算安宁和乐。”
“不过也是,我在第一次进入妖雾之前,我也想象不出妖雾里是什么样子的。”
“四海八荒处处都是妖雾,怎么会这样呢,我有时在梧桐神木上,也能看见有时一大块迷雾突然出现,笼罩半片森林……”
郁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寻常,但是她却止不住地话越说越多。
就像她心底的焦虑,止不住地越来越多,直到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郁离。”
寂渊唤她。
郁离喜欢高处,不知不觉,也提着裙摆爬上城楼了,她怔怔回头看。
寂渊就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蹙眉看着她:“你进去之前,想说什么。”
郁离笑,“没什么啊,只是想说……”
砰——
身后,烟花升空,在夜空中炸开。
郁离望着眼底倒映着星火的寂渊,此时此刻,他好像也被拽入了这个红尘。
法术炸开的烟花照彻夜空,郁离说:“……只是想说,希望每年都能如此。”
普通的人,过着普通的生活。
她想保护的人,还在身边。
郁离抬眼,眼底是潋滟一片的水光,她没有看烟花,看的是他。
寂渊一身霜意,像是杳杳月色中裁下的一段月练,驻足与她对视。
长久静默中,郁离率先败下阵来,她转过身,趴在漆红的栏杆上,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本来想告诉寂渊烛夜是什么东西,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告诉他在面对烛夜时那些古怪的反应,想说她心底的焦虑和压抑。
她平静的生活,都被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打破了。
有时候,她想捂着头不管不顾地向前,却不得不修修补补,预防每一个可能通向那个结局的道路。
她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难题。
他可是帝君啊……他一定能帮她的。
但是……
那是一只早已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影族,还是一只远比普通影族,要强大得多的影族。
是一个生来,仿佛就是为了克制帝君这种存在的东西。
背对着寂渊,郁离面上的神情一下就垮掉了。
她怕寂渊出了什么差错,也怕寂渊因为自己卷入到这些事情当中。
她认识寂渊这么长时间,寂渊为她压制血脉反噬,她也清楚知道“帝君”两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身上已经肩负了太多责任,妖雾、不死树……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堆在他的身上。
寂渊看过她无数个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也见过寂渊一身血气,带着无法克制的戾气与杀意时的样子。
寂渊说,他们是合作关系。
但总是寂渊替她压制血脉反噬的时候多,哪怕到了最不受控制的时候,寂渊也拒绝用她的凤凰灵血镇压妖雾反噬。
有时……还是她弄伤自己,强硬地把伤口凑到寂渊的嘴边。
……
郁离想,他这样好。
烛夜是为她而来的,她总会有办法。
就像烛殷垂涎凤凰灵血,却经受不住凤凰灵血的能量,仅仅是一滴,就把她烧成了灰烬。
郁离眸光微闪,说不定努努力,也能烧死那个丑乌鸦,再不济,她就炸死他。
竟然把她当成一块香香的唐僧肉……他怎么敢的?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寂渊眸光微眯,看着郁离一会沉默不语,一会又暗暗咬牙,状态明显不对。
“问了她几个问题,她被我问的羞愤欲绝就死了!”
但他刚往前一步,郁离就反身,猛地撞上了坚硬的胸膛。
“……嘶。”
郁离疼得捂住额头,目光控诉:“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寂渊目光闪了闪,视线却落在郁离的指尖上:“你受伤了?”
郁离下意识又要往回缩手,但是她的动作却没寂渊快,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就被寂渊捉了个正着。
看见寂渊不善的目光,郁离眼眸微睁,有些难以接受:“你是狗鼻子还是什么,这都能看见啊……”
她出来的时候还特地含了一会,现在应该是一点血味都没有了。
寂渊看着欲盖弥彰的小凤凰,冷冷一声呵,“有佛祖割肉饲鹰,你这又是去喂了谁?”
他的墨色深浓,小凤凰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凤凰灵血对于……
是多么明显的一种味道。
方才郁离一直走在前面,噌噌噌往前面跑,被各种气味干扰,寂渊第一时间也没有分辨出来。
直到此时此刻,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馥郁的血香,霸道地逸散出来,占据了所有的感官。
“……”
看寂渊神色不善,似乎又要长篇大论地教训她了。
郁离自暴自弃地抽回手,递到他的唇边。
“你吃一口吧。”
“本来我都……”郁离扁了扁嘴,有些心虚,“这算什么,这还是我自己用指甲扎的,不消一刻钟一点影都没有了。”
寂渊:“……”
小凤凰仿佛并不觉得这样说有什么问题,看他不动,郁离还坚持地往他唇边送了送,直到戳到了他的唇瓣。
凉凉的。
软软的。
看着寂渊的神色更暗,郁离理直气壮地抖擞了起来:
“干嘛?你最近不是一堆事,又要进妖雾,又是什么的,预防一下嘛。”
这样一打岔,寂渊应该不会在追问之前的问题了吧。
郁离有些心虚。
她知道寂渊不会真的动她,毕竟他向来克制,就算妖雾侵蚀理智时,也不为所动。
此时什么都没有,寂渊自然不会……
郁离瞳孔猛地放大。
她抬眼,寂渊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指含了进去。
玉色的指尖,进入了软软热热的口腔,还有喷洒其上的微热呼吸……
寂渊还是冷冷清清地看着她,可是这样的动作,让那一张总是冷冷若神祗的脸上,都添上了几分暧昧的色彩。
……老天。
郁离感到一种异样的酥麻从指尖一路过电似的传到了尾椎骨,若不是她定力坚韧,恐怕身后的尾羽已经花树似的抖成了一面羽扇。
郁离脸上火烧似的红了一片,夹了夹屁股,控制着不让没出息的尾羽就这么抖出来。
“嘶……”
看到她的走神,手指被警告似的咬了一口,郁离痛呼一声,手手往回缩。
寂渊却不容拒绝的抓住她的手指,用巾帕一寸一寸地把上面的水渍擦干净,继而覆上一层浅绿色的药膏。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寂渊有些紧绷的侧脸,郁离有点心虚,又有点隐隐的不忿,害她尾巴都蔫哒了。
郁离小小声控诉道。
“吃就算了……”
“怎么还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