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5月5日。
张重光打开了22汀的地下室。
里面的器具已经落上了一层灰,他花费了两个小时将里面重新清扫了一遍。
他拉开一旁的冰柜,直到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而过。
屏气凝神,动作轻悄悄的。
先是落在男人的额间,又摸了摸冻得僵硬的眉毛。
指尖轻轻拨动,染了一层冰霜的长睫。
紧接着,划过男人的鼻梁,轻轻点了点鼻尖。
直到,触碰到男人的嘴唇。
这里,变凉了。
他再也摸不到对方的温度了。
俯身向下,他这次是只能轻轻地吻一下爱人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男人处理尸体,制作标本的细节,将自己掩埋的所有记忆亲手解封。
那些记忆窜出的瞬间,他的脑袋斧凿般剧痛,像是再一次重塑。
但这次重塑的不是幻梦,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锋利的解刨刀,从胸口划到下方,曝露出爱人的五脏六腑,每一寸都暴露无遗。
爱人终于,彻底对他敞开心扉了。
张重光的所有动作都极力控制着,压制体内不断躁动的情绪,强迫自己的每一寸动作都足够精细。
决不允许有一丝偏差的可能。
他的手掌落在男人的心脏上,这一次没有衣料没有皮囊,没有一切可能阻碍的杂质。
他就这么真真切切地抚摸着爱人的心脏。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表面是那么光滑,纹理是那么清晰,仿佛在他的手掌中轻轻跳动着。
等到他恍然回神,才发觉是自己的双手在忍不住战栗。
他的肩骨也被牵连,捧着那无望的心脏无声地哭泣。
2026年5月10日。
张重光在中盛家园22汀的地下室内,完成了自己人生第二件情绪标本。
……
穗安家园住着一位性格开朗,笑容灿烂阳光的青年人。他与邻里街坊的关系都非常好。
大家经常会收到他送的饼干或者花束,虽然总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但总能让大家枯燥的生活中见到一些明艳色。
仿佛也由此生机勃□□来。
只是,他有个不太爱出门的丈夫,只是经常会通过青年人向他们问好。
他们这对恩爱的夫夫,养了一条毛发旺盛的长尾巴猎犬。
长尾巴猎犬的性格像青年人一样外放,几乎见到谁都要摇尾巴,看面相就是一条相当温和的好狗。
张重光一大早起来遛了狗,顺路买回来了一束耀眼的玫瑰花。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轻快,将瓶盖脖子上的狗绳取下来,挂在玄关的架子上。
长尾巴猎犬立马就跑了进去,像是着急得到另一位主人的爱抚。
小少爷无奈地笑了笑,还不忘道:“不要吵到他,要静悄悄的才行。”
不知道长尾巴猎犬有没有听懂,但脚步似乎变得小心了些。
张重光看着它上楼的身影,笑眯眯地将花瓶里昨天的花换下来,丢进了垃圾桶。
他从那束新鲜的玫瑰花束中抽出一支最大最艳丽的,缓缓上了楼。
二楼的房间,门大开着。
阳台的门也没关上,外面的阳光和风都从中穿过,空气适宜舒适。
外面的玉兰树花开了,带着阵阵迷离的清香。
男人躺在床上,似乎正在熟睡。
张大少爷快步走了过去,笑盈盈地将手中的玫瑰花塞进男人的手里,俏皮地亲了亲男人的脸颊。
手掌轻柔地抚摸着男人的发梢,小声在他耳边道:“老公,我今天买了你最喜欢的卡地亚玫瑰哦。”
“是不是很漂亮?”他歪了歪脑袋,等待夸奖。
片刻,他嘟了嘟嘴,只是道:“好吧,下次我买更好看的回来,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夸一夸我……”
他的手指揉搓着男人的发梢,像是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长尾巴猎犬在两人周围绕了一圈,狗头拱了拱男人垂落的手掌,蹭了又蹭。
张重光嗤笑一声,握住男人的手,轻柔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也蹭了蹭。
“今天是周六,我本来想跟你一起出去玩的,但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说着,他轻轻吻了吻男人的掌心:“那我就在家陪你,好不好?”
“你肯定很想我陪你,自己在家多孤单。”
他的声音带着一些落寞的心疼,又狠狠在男人的掌心啄了几下。
小少爷抬头看了看窗外,嗅了一下空气中的花香。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是铺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张重光的眼睛亮晶晶的,僵硬地眨动了两下,不由得看向床上的男人。
男人的脸被阳光一照,就变得更加惨白,整个人都显得灰蒙蒙的。
死气沉沉的。
明明是最有生机的,夏日的阳光。
为什么不肯赋予你一丝半点的怜悯。
小少爷的表情突然颓败下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霎时变得阴郁,变化之快,怕是他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他突然有点恨。
恨这冷血的阳光。
“阳光不好。”他说着,将窗帘猛然拉了起来。
阳光被一层薄薄的窗帘遮蔽了一些,变得不那么直白的灿烂,而是蒙上一层幻纱。
透过来的光也还算柔和,落在男人的脸上,便不那么冷血。
他还算满意,轻声问爱人:“现在是不是好点了?”
片刻,他扯出个笑容。
阳光照在他的后背,暖洋洋的。
他不由得有些疲倦,熟练地摸上床去,在男人的身侧躺下,抬起对方的手,钻进对方的怀里。
“我困了,李烛……”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充斥着困倦。
“我在你怀里睡一会儿……记得叫醒我……”
话音刚落,周围就沉寂了下来。
只剩下长尾巴猎犬项圈上的铃铛轻轻作响。
外面的风还在摇摆被合上的窗帘,偶尔卷起来一角,放阳光刺进去,又很快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阳光依旧彻底暗淡了下去,经过一时间的永夜后,又透出些月光。
屋内昏沉沉的,静谧无比。
张重光是被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外面又下雨了。
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潮湿。
他有些赖床,缩在男人的怀里,轻声撒娇道:“下雨天,待在你怀里好舒服啊……”
“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就这样躺在一起一辈子……”
“就像是……”他突然睁开眼,嗤笑了一声:“躺棺材。”
小少爷笑意盈盈地,像是抱着欣喜,亲了亲对方的脸,小声嘀咕道:“生同衾,死同穴。”
“活着盖一条被子,死了同葬一个墓穴……”
他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尾音拉长了许多,却也能听见语气中的丝丝哽咽。
他的脸埋进男人的颈窝,委屈道:“正经的那种,特别正经……”
泪却还是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他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对方的颈窝,生怕侵染了什么。
但男人的肌肤早就无法吸收他的泪了。
“亲爱的,我们明天见。”
……
次日一早,张重光准时被瓶盖叫醒。
瓶盖擅长不停舔舐他的手指,将他从美梦中叫醒。
小少爷下意识揉了揉狗脑袋,小心翼翼下了床,将被子给男人盖好。
然后轻轻俯身对长尾巴猎犬嘘了一声。
“小点声,他还没醒。”
瓶盖吐出去的舌头收了回去,表情也跟着严肃了一些。
一人一狗就这样蹑手蹑脚,退出房去。
2026年5月12日。
今天的阳光依旧很耀眼,像是已经步入夏日一样。
张重光给瓶盖戴上狗绳,随意从冰箱取出一块吐司面包,叼进嘴里,带着瓶盖出了门。
刚出门,就迎面吹来一阵还算凉爽的风。
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轻声哼着曲调,牵着长尾巴猎犬朝着外面走去。
他骑着小电驴,来到了听江湖。
这里是他遛狗最爱来的地方,也是瓶盖最喜欢玩耍的地方。
这里有着他们两个太多美好的回忆。
张重光陪着长尾巴猎犬玩了一会儿飞盘,便有些累了。
他靠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剩下的便给了瓶盖。
瓶盖坐在他面前,歪着脖子哼唧了一声。
小少爷也哼了一声:“我累了,很累了。”
“你让我歇一会儿,自己去玩会儿。”
长尾巴猎犬在他周围转了一圈,似乎是听懂了。
确认主人不会跟上来了,它便自己摸索着朝着一旁的草丛走去,一边嗅闻一边摇尾巴。
张大少爷笑了笑,靠在长椅的椅背上。
闭上眼感受清晨的春风。
可刚闭上眼,他的脑海中就闪过那张熟悉的脸。
“小光。”
张重光的心头一颤,心脏像是狠狠被人抓了一把。
几乎是求救般的,下意识地攥住了脖颈上悬挂着的蛇心。
“小光。”
是幻听吧。
他又幻听了。
真好。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是如释重负般。
这次总算是,幻听了。
眼眶,突然有些红了。
他总是爱哭的,恐怕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春风拂面,带走他即将落下的泪。
耳边,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小光————”
张重光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晴空万里的天空,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突然,一声落水的声音从身后的湖面传来。
“扑通!——————”
像是心脏的坠落。
“救命!!!!————————”
一声本能的呼救过后,湖水便迫不及待地倒灌而来,扼制了对方的声音。
张重光回过头去,看着那起伏的湖面,孤零零伸出的,求援的手臂。
他的眼睛登时瞪大了一些,像是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