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迈入春天的尾巴,只是初夏,天气就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炎热程度。中午吹来的风都带着淡淡的温热,令李烛有些不适。
这种躁动的季节最会侵占别人的灵魂,助长那些病毒一样的情绪随风而来,传播速度如影随形般可怕。
这种时候,李烛总要多废一些心神。
不过,他向来自控力异于常人。
刚从学校回来,搭了同事的顺风车,为此,他还故意走了那条稍微偏院的小路,确保自己进入家门的时间恰到好处,与往日没有一点分差。
可是,刚走进南栋街道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不远处的嘈杂,有人来了。
他刚刚走到坡路上,就看见了那个外来人。
只是那第一眼,率先注意到的是那张令他稍作惊奇的脸庞。
一双幽深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因为常常带着熟练的微笑,那嘴唇便几乎要抿成一条漂亮的弧度线,每一次释放“善意”的时候都可以自动找到各自的位置。
这张脸明明很是熟悉,动起来的每一份表情却是陌生的。
因为天气的炎热,青年人脸颊和脖颈带着淡淡的薄汗,看着却没有黏腻的烦闷,搭配着他那张和煦的笑脸,透出独属于自己的清爽感。
青年人几乎是对每一个与之对视的人都赋予完美的微笑,那双本来幽深的眼睛长时间亮晶晶的,好像永远不会疲惫。
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丰富,有一种强硬的真实感。
很高超的演技,李烛都有些钦佩。
“诶,这大热天的辛苦了,解解暑。”
青年人的声音带着轻快,太过积极。
真是一个刺眼的家伙。
一个像是病毒一样的家伙。
李烛眯了眯眼睛,原本幽深的眼眸被拉得很长,定神注视。
一看就知道,你与我是同一种虚伪的家伙。
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因此短促起来,像是成功被炎热的天气扼制了喉咙
他的心跳是率先乱了套的,随着脉搏的跳动变得又急又快,像是要将这一切外来侵入的陌生全部吐出来,才算痛快。
最终,电驴车的声音远去,可是还不远处的嘈杂却没有停止,连绵不绝的,好像再也不会停止一样。
李烛再难继续注视下去,他要离开这里才行。
那莫名的感受从未有过,他想呕心泣血般地,将那突如其来侵占他灵魂光芒都呕出去。
于是,李烛头也不回地快步从那街道上穿行而过,步子却依旧保持着寻常最为稳重的姿态,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像是如同往日稀疏平常的一天。
就在他起伏的心跳逐渐归于平和的时候,他猛然感受到了对方投射过来的视线。
就算不去看,他也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探究,同样定神在他身上的视线。
“啊……你一定也看出来了吧,与我一般看穿了。”李烛不由得内心呢喃道。
他的余光稍稍偏移,注意到那张与他一般无二的脸。
那双应该深邃死板的瞳孔却带着有些温吞的橙色底着,像是阳光赋予它的。
李烛抑制住自己内心古怪的情绪,步子稍加快了几分。
微风铺面而来,带动他的发梢,带动他的衣摆。
温吞的热风,像是那双时刻注视在他身上的眼睛,令人心烦。
李烛快步走进院落之中,将钥匙快速地插入孔洞,动作利落地像是攻击。
可他却感觉到自己手掌上的血管在发烫,那种热是外来的,他从未有过的温度。这病毒不知是什么时候进入他的身体的,试图将他的基因由内向外的改造。
因此,李烛的灵魂都在体内嚎叫起来,簇簇颤抖。
那团不知名的情绪无声地在躯壳中与那死去的灵魂抗争着,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就在李烛即将推门而入,将这一切都隔绝在外的时候,背脊却紧绷起来。
他感觉到对方轻轻靠近的脚步,如同试探攀爬上他背脊的手。
李烛的感官因此放大了数倍,他明白自己对那虚假的家伙相当敏锐,像是生来就是等待狩猎对方的天敌。
直到,那道轻快的声音彻底闯入他的领地。
青年人:“你好,我是刚刚搬到你隔壁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李烛抬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你好。”
这张脸离得很近,他能够嗅到对方身上的淡淡清香,是一款叫作“春后初晨”的小众香水。这款香水几乎不在市场上流通,所以李烛也很少遇到这么令他讨厌的气味。
这气味跟他的使用者一样,足够刺激他的感官,像是一场巨大的春风,强迫给他渡气,求他死而复生。
李烛不自觉地仔细观察起来对方,尽量不去看他那鲜活到令人厌恶的表情。
青年人的皮肤很好,光泽恰到好处,也不过于惨白,汗腺看起来也十分活络,燥热和情绪都能令眼前细嫩的皮肤带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总之,一切都太过健康,健康的虚假。
汗水被风吹得只剩下淡淡的光泽,令这本就健康的肤色达到了顶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孩子一样,不用听他的声音就会觉得聒噪。
李烛还是不自觉地观察起来对方的神情,但却有些吝啬地只用余光侧目。
青年人带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纯天然无公害。
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像是无数次演练出来的精细结果。那双眼眸与他不同,是这人浑身上下与他差别最大的地方,那瞳孔的颜色要比他淡上不少,带着淡淡的橙棕色。
明明背着光,却还是能注意到这人眼底的阳光。
“啊……原来这刺眼的光是从你体内共生的。”
李烛对其的厌烦因此更上一层楼。
青年人见他搭理自己,那眼底的光辉变得更加灼热,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来,想要裹挟他。
“你好你好,我叫张重光,希望以后能够互相关照。”
李烛下意识垂眸看去,那只手上带着新生的泥土,像是肥沃土地的产物。手指之上带着淡淡的光泽,不知是刚才冰棍包装留下的水渍还是什么,指尖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一只足够细长的手,看起来有些手无缚鸡之力。
大少爷的手。
也许是看见他好久没有反应,张重光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将自己的手胡乱在背带牛仔裤上擦了两下,便再次伸了出来。
那只手变得白净了不少,水渍和泥泞都消失了,指尖和指节因为摩擦变得粉红,隔着那层细嫩的皮,李烛稍稍看清了对方的血肉。
他注意到了张重光不知为何频繁颤动的长睫,和那滚动的喉结。
和那有些发红的脸颊。
他不解地挑了挑眉,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但他却没敢全然紧握,几乎是下意识与之拉开距离。
他握得很轻,像是害怕这只手在自己的手中断裂。
“你好,李烛。”
他将自己的情绪降到最低,脸上也依旧波澜不惊,他自认为已经露出了相对赶客的神情。
可眼前有些扎眼的家伙并不打算离开,并且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
这个变化令李烛的心头随之刺痛了一下,像是早就虚无死亡的血肉痉挛诈尸了一下,足够疼痛,足够牵筋动骨。
那盯着自己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突然吸了一口气。张重光的面容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舒展开来,像是一朵霎时绽放的花,每一寸血管都磅礴起来。
那被他带动起来的笑容,极具灿烂,比那背后的阳光还要可怖。
李烛浑身的灵魂都颤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极具的打击一样,他的表情第一次有些失控,变得僵硬起来,失去了最后的生气。
“轰隆——”
这是他内心深处,秩序轰然倒塌的声音。
李烛的呼吸完全已经乱了,最擅长的自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像是求救一般猛然拉开了房门。
“砰!————”
一切都安静了。
那想要从他身体萌芽的东西被掐住了脉搏,逐渐萎靡。
他下意识靠在那扇厚重的房门上,等到他感觉到门外的人离开了他的领地。这才逐渐平稳了下来,那秩序的钥匙险些就要从他的指尖脱手。
李烛抬起头来,最后一口气从唇齿间吐出来,像是丢掉垃圾一样。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铁盒,那铁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是一层绚丽的烤漆工艺。
大拇指熟练地撬开铁盒的出口,铁盒发出一声“bo”的声响,有些古怪。
他随手倒出两颗,仰头塞进了嘴里。
苦涩的味道带着独属于植物的腥香味,他生硬果决地咀嚼着,那两颗圆滚滚的家伙在他的口中嘎吱作响,像是挣扎鸣叫。
李烛的心神在这一下又一下的斩首之中归于平静,那险些就要呼之欲出的情绪被囫囵塞回了体内,张牙舞爪的灵魂也归于死寂,像是再也没有可能复活一样。
他紧绷的神经逐渐得到了解放,濒临拯救。
“咔吧、咔吧、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