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长欢。”
裴昭的声音很轻,他垂眸凝视着朝平乐。
朝平乐微微偏头,有些疑惑的重复:“时长欢?”
裴昭没有立刻回答这个名字的意义,只是又靠近了些,带了些少年悸动与期待:“……好不好?时长欢。”
时、长、欢。
这三个字,被他念得极慢。
朝平乐怔了怔,随即轻轻笑了下,唇色苍白:“嗯。”
裴昭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平乐,如果有恢复健康方法,你愿意去尝试吗?”
床榻之上,朝平乐乌发如瀑,呼吸交错之间,裴昭能清晰地听见朝平乐的呼吸与心跳声。
——平稳、轻缓,没有丝毫迟疑或慌乱。
很久,朝平乐轻声回答:“会。”
他顿了顿,低低笑了声,又补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说服自己:“总归我想活下去。”
能活着的话,没有人想死。
朝平乐轻声问:“裴昭,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家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吗?我还在找回家的路。”
只是这条归乡路,不知道还见不见得到。
身处异世的时间越长,朝平乐身上的孤独感越深,始终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穿越,突如其来,让朝平乐被迫离开了熟悉的一切。
他无法自拔的想起那些穿越文里的主角。
他们的穿越是自愿吗?他们也会因穿越痛苦吗?
裴昭认真道:“朝平乐,有人告诉我只要修无情道就可以化解天道的诅咒。”
朝平乐微微蹙眉:“谁说的?”
无情道这么万能?
“我不能说。”裴昭摇了摇头,只是说:“但他绝对不会骗我,信我。”
裴昭说得笃定,朝平乐也就并没有深究。
裴昭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条细细的红绳。
红绳的色泽暗沉,刺目中透着一股冷意。
裴昭说:“你愿意的话,金丹期前需要一直带着它。”
朝平乐垂眼看向那条红绳,伸手接过。
他的指尖擦过裴昭的掌心,一触即离,却让裴昭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无情道么……
天道昭昭,大道无情。
可究竟什么才叫无情。
……
朝平乐的身体确实在好转。
起初只是面色不再那么苍白,后来连久病的咳喘也渐渐少了。
景和十三年,春至。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凌云宗山门,初升的朝阳将云海染成淡淡的金色。
山门前人头攒动,各色华服在晨光中闪烁着丝绸特有的光泽,唯有裴昭与朝平乐两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白布衣站在其中。
“长欢,别动。”茯姬渡——那个曾经叫裴昭的少年正低头垂眸替时长欢系紧腰间的麻布绳。
修长的手指在粗糙的绳结间穿梭,动作轻巧,语气有些苦恼:“这个长度怎么打结都不好看。”
时长欢能闻到裴昭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思索片刻:“不行绑个死结吧。”
“不要。”茯姬渡抬起头,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现在好了。”
时长欢刚要道谢,一声尖锐的嗤笑从旁边刺来。
“哟,这是哪儿来的乞丐?”一个身着云纹锦袍的少年摇着鎏金折扇走近,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少年用折扇挡住鼻子,表情嫌弃:“凌云宗现在连要饭的都收?”
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同样衣着华贵的少年围拢过来,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打量着朝平乐与裴昭两人。
时长欢面色不变,只是抬眸冷淡扫了眼那人。
哈喽天道,终于要给他这个穿越者应有的打脸剧本了吗。
倒是茯姬渡微微皱眉,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
“不用管他,没意思。”时长欢淡声道,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每个人都听见。
锦衣少年脸色骤变,折扇“啪”地一声合拢:“贱民,你可知我是谁?我乃青州陈氏嫡子陈玉堂!我姑姑是当今皇后!”
时长欢这才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块石头:“哦。”
“你姑姑是皇后,所以你也要当皇后吗?”时长欢说话气死人。
陈玉堂:“???”
“你个土包子!你再说……”陈玉堂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突然一声清喝自山巅传来,声浪震得周围云雾翻涌。
“肃静!”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白须长老凌空而立,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鼓荡,若回风流雪。
他抬手一挥,万丈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条蜿蜒白玉阶,云雾掩蔽中直至苍穹,缥缈绝尘。
“大比第一轮,三千级登仙阶。”长老声如洪钟,在山底回荡,“日落前未至者,淘汰。”
话音刚落,陈玉堂已经带着几个仆从率先冲向石阶。
他的脚刚踏上第一级,脸色就猛地一变,仿佛有千斤重担突然压在他肩上,膝盖一弯险些跪倒。
他的仆从更是不堪,直接趴在了台阶上,像被无形的大手按住了后背。
陈玉堂龇牙咧嘴:“靠!你们还不快过来扶住本少爷!”
几个仆从赶忙忍着压力上前扶住陈玉堂。
时长欢与茯姬渡对视一眼,缓步走向石阶。
踏上第一级时,时长欢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要将他压成肉泥,手指都难以动弹,更别说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几不可见的淡蓝色灵力在指尖闪现,那股压力顿时减轻了几分。
“跟紧我。”时长欢低声道。
山顶千尘殿中通过水镜见到这一幕的长老们有些惊叹:“这一届居然有未入道,就会使用灵力的弟子!”
其中一位长老摸了摸胡子,呵呵笑道:“上品水灵根,是个好苗子。”
“水灵根?我瞧着不像。”
来者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着凌云宗内门弟子服饰,腰佩宫铃,桃花眼似笑非笑,气质轻挑随意,淡蓝色衣袂略过门槛,带起一阵清风:“万长老要不要同我打个赌?”
万长老皮笑肉不笑:“掌门今日居然有闲心到下界来。”
沈霁十分谦虚的说:“毕竟是凌云宗百年一次大选招徒,身为掌门我,自然是要来的。”
再不来就要被群殴了。
沈霁凑到水镜旁细细观察时长欢的小动作,斩钉截铁说:“我猜这个小孩是火灵根。”
万长老满脸黑线:“掌门,你说这孩子是变异雪灵根我们还信。”
火灵根?扯淡呢!
谁家火灵根是水色的啊!
而且瞧那娃娃眸底浅藏的霁影,必定是水系灵根无疑!
沈霁表情嫌弃:“没看出来是你们实力不行,菜就多练懂不懂?”
众长老:“……”
沈霁拍案决定:“这个小孩我要了,大选结束后打包送到问天峰来。”
众长老:“???”
众长老大惊失色:“掌门深思啊!”
沈霁至今还未收徒,他们对这个小孩儿的天赋名字家世背景经历一概未知,怎么能让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如其来的做了掌门首徒。
掌门首徒不出意料便是下代掌门,万一这孩子是他宗或者他族的卧底,凌云宗不得直接玩完!
沈霁表情一脸嫌弃:“我不管,你们不一天到晚催我收徒吗,现在收了,咋你们还不乐意?”
沈霁用剑柄点了下一个年轻长老的脑袋,随手把浮华剑扔给年轻长老:“小北,这个事关重大的艰巨任务本座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哦。”
话罢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抱着剑的北长老:“……”
被无视的其他长老:“……”
论有一个不靠谱的掌门是什么体验?
想打死他。
茯姬渡点点头,牵住时长欢的手,转眼间就超过了踉踉跄跄的陈玉堂一行人。
“不可能!”陈玉堂盯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那两个贱民怎么可能超过本少爷!定是用了什么邪术……”
时长欢听到陈玉堂的声音脚步顿了顿,回头说:“没错。”
陈玉堂:“?”
仆从们立刻哄道:“少爷息怒!”
陈玉堂阴侧侧说:“呵,你们都给本少爷回去,本少爷要自己上这什么登仙阶。”陈玉堂沉着脸斗志昂扬,“本少爷一定会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尤其是他!”
仆从们立马一哄而散:“少爷一路走好!”
陈玉堂:“……”
登仙阶蜿蜒向上,仿佛直通天际。
随着高度增加,身体上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不少试炼者已经汗如雨下,每走一步都要喘息半天。
日过正午,时长欢白皙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一言不发,步伐依然冷漠稳健。
走到第一千级时,情况突变。
一阵刺骨的罡风突然从上方袭来,风中仿佛藏着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划过皮肤立刻留下一道道血痕。
时长欢眼疾手快,立刻将茯姬渡护在身后,抬手挡住那阵罡风。
衣袂翻飞,如雾如烟。
“啊!”身侧的少女未曾防备,尖叫后退,却不慎脚下一滑,险些直接从台阶上滚落下去,幸好被时长欢拉住。
少年的手指苍白冰冷,声音也很轻:“小心。”
少女愣了愣神,小声说:“谢谢。”
时长欢垂下眸,双手在袖中结印,一层薄如蝉翼的结界在他和茯姬渡周围形成,将大部分罡风隔绝在外。
他抿了抿唇:“我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茯姬渡笑着说:“我这是被阿欢带飞了。”
不知从何时起,茯姬渡对时长欢的称呼已经从阿朝变成了阿欢。
时长欢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陈玉堂正被一股特别猛烈的罡风袭击。
他的锦袍被割得七零八落,脸上布满血痕,最可怕的是,他脚下台阶突然崩塌了一角,整个人向后仰倒,眼看就要滚落山崖。
千钧一发之际,时长欢下意识放出一道灵识,如灵蛇般缠住陈玉堂的腰,将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陈玉堂瘫坐在台阶上,脸色惨白如纸。他颤抖着抬头看向救他的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为、为什么救我?我刚才还……”
时长欢收回灵识,周身的结界也消散在空气中,他站起身,奇怪看了陈玉堂一眼,平静说:“顺手。”
茯姬渡冷冷看着陈玉堂,未发一言,只是拉了拉时长欢的手袖,轻声撒娇:“继续走吧,阿欢。”
时长欢转身向上迈步,茯姬渡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陈玉堂呆呆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明,低声呢喃:“……阿欢?”
罡风停后,台阶上的流金符文开始发出刺目的光芒,时长欢感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抬一步都要用尽全力,压力比之前要强上百倍不止。
“还有多远?”眼见日过正午,朝平乐抿唇,微微喘着气问。
茯姬渡抬头望了望:“大概还有一千级。”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可以……”用娘留下的玉佩。
能做为唤醒神器的引子,玉佩中蕴含的阵法只强不弱。
“……”时长欢冷淡打断他,“不必。”
他当然知道茯姬渡要说什么,这台阶明面上是比承受能力,实际上测试的却是天资,天资上乘者先天灵脉蕴含的灵力越多,登的越轻松。
时长欢用灵力已经能算是作弊,再开挂他怕被监视历练的长老甩一耳刮子。
两人继续向上攀登。台阶上的压力已经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时长欢感到唇瓣都要被自己咬出血来。
耳边不断响起不明来源的窃窃私语,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欲望。
“平乐……平乐,你在哪里?妈妈怎么哪里找不到你了?平乐!”
时长欢在黑暗中看着妈妈抱着他的画本不停流泪,他想擦掉妈妈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碰不到。
一回头,他哥抱着他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