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不久。
向北收到下面人,送上来一个蓝色双肩包。
他接过包,捧在手上,默默看了一会儿。
才小心翼翼敲门,进了赵今越办公室。
向北习惯性观察了下老板脸色。
赵今越一双视线,此刻正聚焦在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上。
没等向北开口,赵今越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没什么情绪地问了句:“什么事?”
向北这才走过去,交代道:“赵总,这是太太今天丢在路上的包,下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给送过来了。”
像是大脑捕捉到什么敏感字眼,赵今越这时抬起头来。
一双深邃的目光,落在向北手上那只淡蓝色双肩包上。
然后视线向上,睨了他一眼。
向北摸了摸鼻子,自觉递了过去。
人没捉住,捉了个包回来,说实话,他也很难堪,更是挫败。
向北放下包,就默默退出去了。
办公桌上的蓝色帆布双肩包,已经有点儿旧了。
很多地方都被磨白,赵今越有点儿记忆,钟从姗好像很宝贝这个丑得不得了的包,似乎跟了她很久。
拉开拉链,他直接将里面东西,啪啦啪啦全倒了出来,然后将那包随意丢到一边,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
包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物件,小电风扇,传单,纸巾,雨伞,笔,没喝完的小半瓶矿泉水等,反正乱七八糟一大推。
哦,还有一本书。
证件,银行卡,手机这些重要物件,倒是一个都不见踪影。
他皱了皱眉,以前怎么没瞧出来,这女人心思深沉。
赵今越挑挑拣拣,拨开压在书上的小电风扇和水瓶,拿起那本书来瞧了瞧,封面很少女漫画风,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类型的书。
于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赵今越印象里,钟从姗胸无点墨
和钟家这样的书香世家,完全不搭边。
除了一张脸看得过眼,和性子一直十分乖巧、温顺算得上优点,别的什么都是平平无奇。
她17岁回到钟家那年,赵今越第一次见到钟从姗。
远远看去,很瘦,个子不算高,小小的一只,头发细软发黄,皮肤是不健康的冷白,瞧着就像营养不良。
他第一次对黄毛丫头这几个字,感到具像化。
他当时只记住了那双眼睛,圆圆的很清澈,瞳仁黑而亮,一张幼态脸,辨识度很高。
大约日子过得并不顺遂,两个辫子扎在胸前,也乱糟糟的,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常年挣扎在底层生活的狼狈感。
听说她流落在外17年。
他记得那一天,她胆怯又局促,站在钟家厅堂的古屏风旁,与周围古香古色的中式儒雅的气息,格格不入。
好像没有问过两位当事人的意见,两家长辈在那年春节,就迅速把曾经的一纸婚约重新捡了起来。
期间除了他妈,也没人有异议,于是他们自此捆绑在一起,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钟从姗后来和他在一起的那么多年里,也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两家过年过节,他遵循家中长辈的叮嘱,去钟家看望她,然后接她出来吃饭,看电影。
有时间的话,他会陪她逛街,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开始那几年,钟从姗总是表现得木呐,相处的过程话很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默认这种关系的,默认钟从姗一毕业,他们就会结婚,默认钟从姗白开水一样的无趣性格。
他从前只是由衷觉得,不喜欢他妈妈那样的女人当妻子,虽然在事业上优秀到无可挑剔,但性格太强势,且待人苛刻。
所以他对妻子要求没有那么高,他自觉在放低标准,因为早早就有了自我认知,也见惯了父母互不认可,却因利益强行维持的婚姻相处模式。
他懒得浪费时间,主打一个省事。
接受她做妻子。
第一,是觉得钟从姗长相还算顺眼。
第二,钟家也是书香门第。
第三,这桩婚约,是他去世多年的爷爷,留下的遗嘱。
第四,她听话。
他图省事,于是从未有异议。
但他实在没想到,钟从姗竟然会逃婚,她竟然会逃婚。
赵今越做事一直稳妥,对什么都胸有成竹,也习惯planB,但唯独这件事,出乎他意料。
他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想过,在他结婚这一天,他的新娘会丢下所有人逃婚。
于是一些从前从没被放在心里的记忆,就那么忽然涌现出来。
比如钟从姗回到钟家后不久,钟家夫妇为她请了各种老师,到家中授课。
他那天赶巧,替他爸送一幅字画到钟家。
恰巧碰到在花园里学大提琴的她,那位老师赵今越倒是听说过,在国内外都很有名,资历相当深厚,一般不对外授课。
他当时想,钟家为了弥补她,对她也算是煞费苦心。
那天他看见钟从姗站在花园里,被那位老师疾言厉色地训斥,钟从姗像个小学生一样,一直低着头挨训,一声不吭。
没一会儿老师中途离开休息去了。
赵今越以为她那样温软的性格,怕是早已哭红了眼睛,他当时动了恻隐之心,本想上前象征性安慰一句,但公司有事,时间太紧,只得匆匆离去。
等后来再想起这件事来的时候,听说那位老师已经出国,再也没出现在钟家过。
他当初觉得最多不过是朽木不可雕,没深想过这其中关联。
如今仔细想想,当时就有风声传出,说钟家绿植太多,昆虫也多,那位老师最怕昆虫。
这其中必定有她的手笔。
原来反骨的性格,早就有迹可循,什么乖巧温顺,她一直在伪装而已……
这种隐藏的性格,延续直他们婚后。
赵今越坐在椅子上,翻开那本书,瞧了瞧,钟从姗好像十分热衷于看这种没头脑,没逻辑的言情小说。
他们领证后不久,搬到一起住,偶尔他在书房办公,会听见隔壁卧室,发出诡异的笑声。
等他走过去敲门时,又看见钟从姗捧着他书架上,一本晦涩难懂的古典文学,认真地在看。
想起那一阵笑声,赵今越觉得更诡异了。
有一次他上楼,去书房,途中经过卧室时,又听见那种笑声。
于是折身回去推开卧室门,看见钟从姗的笑还挂在脸上,这本书正被她捧在手里,他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许久。
钟从姗当时插科打诨,三两句话糊弄过去,赵今越实在忙碌,也没工夫跟他扯这些鸡毛蒜皮。
大约婚前婚后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他想两个人既然结婚了,肯定会渐渐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来。
赵今越那时这样说服自己。
因为他觉得自己和钟从姗相处的那几年,对方也没有完全了解自己。
他总会让她变成自己满意的样子的。
毕竟她听话又乖巧。
只是如今钟从姗将他的尊严和面子践踏,再看到这种书,自然就会戴着有色眼镜看待。
赵今越心里当然是鄙视她的,有这时间,干点儿什么不好?
不指望她给他提供多少价值,和事业上的加持。
至少提升一下自己穿衣品味,精进一下自己英文水平和社交能力,或者和那些太太约个下午茶……
真是白瞎一手好牌……
他带着情绪翻开那本书,扫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
对钟从姗这个人更鄙视了。
他将书啪嗒一声扔在桌上!
大概是扉页那面曾经被多次压过,书页左右翻动了几下之后,就刚好停在扉页。
上面写了一行字:可惜梅花有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文邹邹的,矫情死了。
偏偏那字体一笔一画,极为清晰方正,跟小学生笔触似的。
连字也这么丑。
简直一无是处。
钟从姗没了消息,赵今越依然持续忙碌。
季度例会上,赵今越坐在君越总部大楼68层的会议室里,听各部门负责人汇报。
一场会议开到最后,赵今越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但每次开口,句句要害,一阵见血。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会议结尾处,针对连锁酒店这个业务板块,集团新鲜血液,新提拔上来的张思恒,展示了一张全国中低端连锁酒店的市场占比图,并提出将业务范围扩至全国各地区县。
市场分析表上,数据清晰,方向明确。
作为老人的李乾,转了转手中的钢笔,轻飘飘地笑着问了句:“张总,你这项分析没有问题,但你有没有考虑过,走中低端连锁,会拉低君越的高端品牌定位形象?”
张思恒却解释,“君越现在酒店业务在业内首屈一指,但居安思危,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李总你总该明白,并且中低端业务利润客观,再则,我们也需要抢占市场份额,君越旗下那么多子公司子品牌,也没见谁影响谁了。”
李乾笑得轻蔑:“君越走到今天,靠的是我们集团实力强大谁都知道,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君越要走下坡路了?”
挑拨离间,这话明显是想搞事情。
“你——”张思恒听完脸都气红了,被李乾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理科出身,搞技术和干实事在行,与人辩论,巧言令色,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职场上这种争论很正常。
竞争当然也很正常。
赵今越司空见惯,无非是谁影响谁的蛋糕了,他听着两人争来争去,没发表立场。
过了会儿,眼见赵今越有结束会议的意思,张思恒大概还是觉得不甘心,他再次开口,语气铿锵有力,“赵总,我觉得这个项目,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