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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新年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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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表面闹腾的新年过后,家家户户都享受着正月里难得的清闲日子。走街串户,笑声里堆着满满的吉祥话,大人和小孩都歆享这冬日胜景。槐南四处走亲访友的人却传来风言风语。原来陆海一家根本没有修缮自家的屋舍,反倒搬去了陆平家里,做起了半个主家。陆家寨的媳妇们摇头叹息,说陆海娘子如今在陆平家里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模样全无寄人篱下的拘谨。

此言一传到陆大娘耳里,顿时坐不住了。本来就打着借张家屋子过年、少花点钱的算盘,顺带还能从便宜侄子陆遥那讨些实惠。哪曾想,陆海那边倒先声夺人,把自家的地盘全占了去?这如何能忍?

可不得了! 当天下午,陆大娘一家便急急忙忙地收拾行囊准备返家了。陆遥看着这靠窗的火炉里氤氲的柴火香,本不欲一同归家。但一想到这一大家子一个顶事的都没有,若真被陆海家的占了上风,自己面上亦无光,仍是收拾了书卷,向芜娘一家辞行。“这些日子,叨扰表兄表嫂了。” 芜娘一边摆手,一边还面带诧异,只得仓促间准备些年节礼让他们带回去,却又不由得暗自舒了一口气。

张涵之却只笑而不语。同样朝着陆遥拱了拱手,便兀自去柴房忙碌了。连日的大雪已经将柴火氤湿,得赶紧地扫清地上的积雪,否则湿柴起烟,他近日总听见灶房里时不时的咳嗽声,让人揪心。

芜娘翘着脚在窗边的丌凳上坐着,手中的小算盘发出啪啪地声响。宇哥读书的束修,新宅院的归置…

还有,张涵之那厮三月就要参加童试,秀才之名于他如探囊取物;八月与陆遥一同前往省城乡试,他更是一鼓作气拿下解元,再远赴京城一举夺魁,在大殿之上获圣人亲赐,踏马游街,好不风光…

不过是噩梦的开始罢了。芜娘想到此,不免又开始翻腾起变化的情绪,如心头刺,哽在喉间,吞吐不得,每每想起,让自己更加受伤罢了。

她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也品尝过天子脚下无名氏的窘迫。知道这吃人的社会是不给女子留多少活路的。一开始想要去京城复仇,不死不休的心思早已歇下。若是能寻一隅安平度日,叫锦娘和宇哥能快活长大便是极好的。她斗不过皇权加身的平阳,斗不过世事对女子的压迫,甚至很快,她都无法如当下这般对功名加身的张涵之呼来喝去了…

芜娘的肩膀更沉了,索性趴在窗脊上,轩窗透入隐隐的阳光,将发丝染成若有若无的金色,她把脸埋了起来,形成没被照见的阴影。老天爷啊,又为何要让我重新尝遍这困苦呢?仿佛被巨大的恐惧吞噬,芜娘的肩膀耸动。拿什么去复这当下莫须有的仇?

不!是不同的。自己还能凭借绣活养活自己和一双儿女!但,上一世的妇人见闻总是有限的,占着一个先机就是莫大的恩赐了,来年番国的绣品入京,自己还能得掌柜如此照拂吗?

心头仿佛千百个小人打架,一时踌躇满志,一时又意志消沉,芜娘便在这混混沌沌之间昏睡了过去,眼角的泪无声滴落。

张涵之进屋添炭时便看到这幅景象。一旁甩开的账本和一副蹙眉的美人像。他轻手轻脚地走近,指腹划过她的额间,想要抚平她紧促的眉头。这一年间,他看着她忙忙碌碌,看着家里蒸蒸日上,只是她的青芜,似乎愈发地沉默。

是什么让你这般的忧愁?

张涵之默默地捡起地下摊开的小账本。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小财迷,只是以前在夫子面前样子端得极好,其实私底下有个小本本,一笔一笔都记着呢。亏她还给自己的小九九起了个雅致的名字 —《青芜手札》。

手札里的字迹一笔比一笔潦草。有一页还被墨给晕破了,是锦娘出生的那天。张涵之沉默地翻着,最新的一页更是简略,只写了几个零星的字,凑不成句子:

“童试、乡试、状元、平阳…”

这些字迹旁还写着大大的“和离”二字,用墨笔圈了一圈又一圈,字的边缘都有些连成片,浸湿了下一页纸。

张涵之无法形容那一刻的震撼。当一切被刻意忽视的细节掀开,意料之外又合乎情理之中的谜底浮现。“原来我才是你一切痛苦的来源。” 握着手札的手微微颤抖,许久又听闻轻轻地一声叹息。

芜娘的背上不知何时披上了薄被,炭火烘烤得脸颊发红。她似乎梦见那年春,张涵之这个假正人君子被她捉弄急了,在她额间轻轻地一吻,轻似梨花拂过…

芜娘拢了拢身上的被子,看着桌上放得整齐的手札。看见了也好,看见了,对彼此都好…

芜娘抬眸,张涵之在书房一边哄着小织锦一边拿着书闲看,宇哥在暖炉旁安静地摹着字,两人时不时地低语几句,真真一副父慈子孝的美好景象。芜娘正看得出神,冷不丁和张涵之的目光撞个正着,忙闪躲开,关上窗,快步往灶房去了。

现在知道躲了?满脑子想着和离的时候,目光可是恶狠狠的。张涵之嘴角扬起,“宇哥今晚想吃点什么?我跟你娘说去。”

“吃肉吃肉!”宇哥瞬间来了精神,前几天自己最爱的小排都吃不到几块,都被陆远抢走了,娘亲还护着他们!今天可没人跟他抢了。张涵之摸了摸宇哥的头,“好,但宇哥要仔细看着妹妹。” 说着把小织锦放在一旁的小床边,往灶房去了。

灶房中柴火正旺,咕咕响的锅里翻滚着清汤小排。芜娘着一身浅灰棉袄,身影映在炉火跳跃的光中,她握着木勺,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锅里的排骨。

门口倚着一道身影,张涵之斜倚门框,手中转着一根断柴,却始终未曾离开她的身旁。

“排骨再不捞就要散架了。”

芜娘一怔,似是被惊着了,手一滑,勺柄脱了手,沸水翻滚,溅出几滴,正好泼在她腕上。

“嘶……啊!”

白皙的手腕瞬间泛起一抹红,她本能想要避开,下一刻手却已被人紧紧握住。翻开她衣袖,撩起细腕,在凉水中一遍遍冲洗。那冷水刺骨,他的眼神却比水还深。“疼吗?” 张涵之一边问着,一边俯身轻轻吹着她的手腕,仿佛那伤口就在他心口上。

芜娘用力想抽回手,“我……我没事。”

可他握得更紧,低头看她,“明明都红了,怎么会没事?” 他的气息裹着冬日微凉,却直直拂在她耳边。芜娘心头微颤,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身子却被他另一手牢牢箍住了腰际。

芜娘被张涵之的气息包围着,全身都写满了抗拒,她别开了脸,“我…真没事!” 说着,手更使劲想要抽出,身体也跟着往后退。

“明明都想和离了,怎么会真没事?”张涵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语调不高,却像利刃轻轻剐过。

“我……”芜娘一时间心神俱乱,连挣扎的力气都似被抽空。前世那火光滔天的喜堂,儿女的哭喊与惨状,再次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如早早去府衙递了文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

“想都别想!”张涵之一声低喝,猛地将她揽进怀里。她用力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手臂如铁,声音却低哑而坚定,一字一顿:“想、都、别、想。”

芜娘被他这话震住了,身子一僵。她不是没想过他有情,可她不能再信。信一次,便万劫不复。

“我知…” 怎么说出口?说他知道她受苦了?知道她变心了?知道、她倦了厌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知道她不想再继续了?

张涵之声音低沉,说话间带着一丝疲惫和压抑许久的心酸。

“青青,再信我一回,好不好?”

他轻握着她的手腕,稍稍放松了一点,却没真的松开。低头靠近,鬓发扫过她的耳边,嗓音压得极低:“青青疼我,好不好?”

芜娘闭了闭眼,喉头哽咽,像被什么撕裂。她恨他,也恨自己,重来一世,却仍无法全然冷心。只是等到来年,他就会后悔自己今日所言,巴不得她们母子三人从未出现过。

灶房外雪渐渐停了,柴火跳动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有一点暖,也有一点说不清的难。

“准备摆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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