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公府的路上,张至德的脑海里一直响起皇帝的话。
张茂死了。
她神情恍惚,整个人连带着魂都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摆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她爹爹怎么会死了呢?
她怎么想都觉着这个消息荒谬,怎么想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可这话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是赵圣贤赵大人告诉皇帝的,她可以不信皇帝,但赵圣贤的话,她不得不信。
现在想想什么徇私枉法,这么笼统的罪名,既不指明哪一桩案子,也不指明是伤害了谁,不就是一个借口,一个杀人的借口。
他们从来没想过审,也从来没想过问,一开始就是抱着杀人的目的而去,又怎会有活的希望。既然他们从来没想过让她们一家人活,那爹爹呢?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此事?
不,他一定是知道了此事,才会送她们姐妹俩离开。
赵圣贤赵大人既然冒死来见爹爹,自然不会说谎话,更不会将话说一半。
那就是爹爹撒了慌,为了让她们安心离开撒了慌。
她多想,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就现在,就在此刻,调转方向,离开京城,奔赴荆州而去。去荆州,去求证,去找找她爹娘和兄长的尸骨。
可是她不能。她还有妹妹,妹妹还在京城,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能抛下妹妹,一个人离开。想起妹妹,她心里燃起了希望,爹娘和兄长的死讯,她也是今日,碰巧遇到了皇帝,才得知的。
妹妹一个人在京城,她现在的心思肯定都在荣安郡主身上,她一定不知道爹娘他们的死讯。
不知道最好,妹妹的性格她了解,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做傻事。张至德回了鲁国公府,进了自己院里,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春红与桃红见郡主目光呆滞,仿佛没了魂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担心。
春红和桃红暗中交流了一会儿,桃红走到张至德面前,俯身蹲下,仰面看向她,说:“郡主,太后娘娘都和您说了什么啊?”
见郡主还是那样,不言不语不说话,春红连忙接上桃红的话。
“那还能说什么,肯定是给咱们郡主,说一个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张至德听到这四个字,一声苦笑浮于面上,她刚刚得知了爹娘和兄长的死讯,妹妹又不知道在哪,没有消息。
她哪里有心情去想什么如意郎君,更何况她现在这个样子,顶着别人的名字和身份,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她人人生,有何颜面,有何胆量,去谈什么如意郎君?
桃红见她有了表情,不在呆滞,给了春红一个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春红收到,继续说道:“郡主这般美丽,太后娘娘又十分疼您,想必太后娘娘给咱们郡主选的如意郎君,一定是一个仪表堂堂,才华横溢的男人。”
“听说今日殿试,状元、榜眼和探花郎,三位都是即英俊潇洒又有才华的人,不知道太后娘娘会给咱们郡主,选谁做为夫君呢?”
听着春红和桃红二人如唱双簧一般,在她面前哄她开心,她心里不是滋味,无法言语自己心口的痛。
尤其是在她们姐妹俩离开之前,爹娘正在为她的婚事忙碌,忙着为她找一个如意郎君。
她听不得这四个字,沉下脸,面色不虞道:“你们两个到别处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春红、桃红二人应了答,行了礼,离开了她身边。
她二人走后,张至德听鸟叫声厌烦,观花落叶伤感,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滴到了地上,一滴滴,一片片,融入土里,浅寄相思。
恍恍惚惚的到了晚上,尝了几口菜,吃了几口饭,又坐回院里,望月观星,望不见爹娘和兄长的面容,观不到妹妹在何处。在春红,桃红的劝阻下,终于肯回身进了屋,坐在铜镜前,望着铜镜里那个满头珠翠,却面如土色的自己,不等春红和桃红动手,她将这满头珠翠摘了个干净。
“郡主,郡主,您等一下,奴来帮您。”
春红和桃红见她也不管疼不疼,胡乱的将发饰拔下来,好像这发饰极为碍眼,让她不开心一样。
二人本来是想拦着她,怕她伤了自己,但她那架势,哪里是她们能拦的住的,只好一边安抚,一边担忧的看着她。
将发饰,耳环,手镯,全都摘干净后,她再望向那面铜镜,心里舒畅了一下,但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华服,连忙撕扯着将衣服脱下来。
她不是荣安郡主,她是张至德啊,她是荆州长史张茂之女,张至德啊。
可是摘的了头上的金簪,取的了耳上的东珠,脱的了身上的华服,她还是不开心。
她没有办法摘掉荣安郡主的名字,没有办法取掉荣安郡主的影子,没有办法脱去荣安郡主的身份。她不是没有办法,是不能,是不能陷自己于危险,是不能辜负妹妹的牺牲。
她用华服盖住铜镜,逃避一般逃离了这里,回到床上,将自己蒙进被子里,迷迷糊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阳光越过窗棂,灼痛她的眼时,她被这疼痛点醒,想起了妹妹。
对,妹妹,这世上她只有妹妹这一个亲人了,她活不活,死不死,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妹妹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打起了精神,将昨日的事藏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我会好好的活着,尽职尽责的扮演荣安郡主,直到找到妹妹。
等到我二人团聚后,报了仇,自然会将荣安郡主归还回去。虽然将自己劝好了,但看见春红手里端着的珠钗,桃红手里拿着的华服,些许不愿还是爬上了她的眉间。
想着昨日太后娘娘让她常去宫里坐坐,太素净了,太后娘娘一定会怀疑,秉持着不能给妹妹添麻烦的想法,她挑了一半的珠钗,选了一个艳而不红的华服。
接连几天,她都是如此打扮,直到谢恩宴的到来。她寻什么如意郎君,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寻如意郎君,她没心情,更没力气。
但是太后娘娘殿试那天就和她说过,给她看中了一男子,名叫官举元,相貌好,有才华,还是皇帝亲封的状元。
本来官举元游街时,太后娘娘,鲁国公,还有春红和桃红两个人,都想让她去看。说什么那么俊俏的状元郎难寻,还有榜眼和探花,今年都是好姿色,这满城的女子们,都去看这三人了,让她也不要闷在家里,去看看热闹。
她心情不好,更没心情去看,提了几句李公子,太后她们不知道会了什么意,竟也不逼她了。
可是太后的心意,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场谢恩宴,她是躲不过去的。
她知道躲不过去,也没想着能躲过去,只是磨磨蹭蹭的不肯出发。从早上起来,她就一反常态的睡懒觉,一直睡到中午,鲁国公都从宫里回来了,她还没从床上起来。
好不容易起来了,吃饭又吃了半个时辰,梳洗打扮时,也不肯配合,这个不要,那个不戴,春红和桃红两人转悠了一圈,她除了带了一对东珠,什么首饰都没有。
说是要为今晚的宴会,好好的挑一件衣服,但挑来挑去,挑的衣服,不是白,就是浅白。最后,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春兰,来到国公府,郡主才选了一件月白色做为最后的选择。
张至德见皇后派了人来,知道自己不能在逃避下去了,可那一堆珠翠,她一个都不喜欢。
她的爹娘和兄长都死了,她带什么金银珠钗,她该带的是孝。
春红和桃红在一旁劝,春兰在给她挑发簪,鲁国公在外面等待,她不想为难她们,从那堆首饰里,挑挑拣拣,拿出来一串珍珠,在头上比了一下,让春红给她带上。
春兰见她还是那么素雅,又做主给她添了一条珍珠,还拿了一颗宝石,挂在珍珠上,吊在她的额前。做完这些,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春兰连忙带她出去,鲁国公见了她,也只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紧赶慢赶,终于在太后之前,进了咸福宫。
众人给她行了礼,她让众人起身后,来到自己的位置。许是现在太阳快要落了,月亮要出来了,她的愁绪也被带了出来。这满宫的灯火,华丽的大殿,愈发让她思念起冤死的爹娘与兄长,还有不知在何处的妹妹。
恹恹的入了座,怕被人看出眼里的泪,只盯着自己眼前的物品,不敢将目光往别处瞧。
太后进来后,她跟着众人,起身行了礼,行完礼坐下后,还是那副样子。
她第一次来谢恩宴,不知道竟还有献才艺这个环节,她虽还是恹恹的样子,但有几首诗,她听了之后觉得写的不错,比她兄长强,但比她妹妹稍逊一筹。
女子里她欣赏了很多,个个都是才色双绝,其中不少人她都认识。
男子里只记住一个官举元,还有一个马家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