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并没有因为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事变得恶劣，还是这么好。

米秋深吸一口气，很多的事，不管它来时多汹涌，都会像车窗外的风，掠过便过了。

她心里莫明其妙地在笑，笑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就是想笑。

“有几个同事一起吃饭。”楚尘单手搭着方向盘，“乔脑壳跟你说了吧？”

“乔脑壳？乔喜？”米秋忍俊不禁，“公司新人入职都有‘接风宴’？

“不是，但今天是苏然安排的，其他的我不清楚。”楚尘红灯前刹住车，他侧过脸：“你认识乔喜？”

“不认识，上午通过电话。声音很好听。”米秋摇头，“春风似的。”

“是春风也是剪刀，她是苏然助理。”楚尘开车拐进全聚德楼下的车位：“‘七十七万年’没位置，就改这儿了。”

又是全聚德，上一次是散伙饭，这次是入伙饭。一顿饭局道尽人生聚散无常，同样的全聚德，却早已物是人非。

“给你提个醒，”楚尘一边走一边说，“乔脑壳和方兰都是人来疯，见谁都能勾肩搭背聊上半天。”

米秋嗯了一声，她冒出些揣测苏然的念头，立即被理智掐灭。

上到三楼包厢，里面已经坐了4个人。

米秋看到了苏然，是那个在喀什还给米妈手机的苏然，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苏然也有感叹，他看到米秋CV上的电子照片时，便想到《挪威的森林》那句话：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他们都披着初次见面的伪装，她带着对头儿的敬仰；他带着对新人的赏识。本来也算不上旧相识，就是人群中回眸的那么一眼。如果提起来，在别人眼里，他对她而言是附会；她对他而言是照拂。职场都有一把直尺，多一分逾矩僭越，少一分疏离生分，差不得分毫。

两个女生不由分说把米秋拉在中间坐下，热情得令人窒息。不消说就知道是乔喜和方兰，另外还有一个戴大黑框的小男生，叫李寅峰。

乔喜和方兰都是有诸多个人人生体验的人，从她们眼里能看到勾子，也能看到春溪撞碎的琉璃盏。她们是那种能把周围弄得鸡飞狗跳的人，也是那种能把人弄得三迷五道的人。

“舒总说秋姐象极了王小丫，果然。”乔喜托腮惊叹。

“可不，”方兰煞有介事摸出个化妆镜，“瞧瞧这冷白皮，我粉底液都暗了两个色号。”

乔喜双手在胸前比个心：“秋姐凭一己之力，把楚尘李寅峰拖垮的颜值分拉回来了！”

楚尘垂头扶额：“自然而然的，我躺枪了！”

李寅峰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你可长点心吧”，吐槽道：“喜儿，捧一个踩俩.......这帐怎么算的？”

米秋眼泪都笑出来了，拈起粉色餐巾纸折着朵玫瑰别在方兰的鬓角，“鲜花配美人，正好。”

楚尘说：“不是应该给喜儿戴？”

米秋哈哈笑：“意思我是杨白劳？”

乔喜掐米秋一把：“占我便宜。”

米秋生出满目欣羡的样子：“瞧瞧你们，明艳如繁花，气质如兰。我往你们身旁一坐，就是个透明人嘛 ！”

李寅峰和楚尘同时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排着队往下掉。

“你们差不多行了，都三十多的女人了，还让不让人吃饭。”李寅语气里很是无奈。

苏然屈指叩了叩玻璃转盘：“初次见面，不尬么？对彼此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恶意！”

满屋子的人都笑作一团。

同事们对米秋十分关照，每上新菜，转盘就“唰”地一下飞速转到她面前。等她夹完，大家才默契地继续转动。

“饶了我吧，”米秋双手合十，“我有点手足无措。”

乔喜慢条斯理卷着烤鸭：“新同事首日福利，以后一起吃饭可要虎口夺食了。”

“以后吃饭，放下手机，一手夹菜一手按住转盘，不然楚尘，李寅峰不给咱机会......”方兰嘻嘻的笑。

楚尘蔫儿坏的说：“方兰，不爱我别伤害我。”

方兰：“滚！”

李寅峰作揖：“兰兰，新同事面前，求放过。”

“叫姐！”乔喜嘴角牵起抹得意的笑，食指勾起，“以后都叫姐。”

米秋“噗嗤”笑出了声，照这情形，往后上班应该不会无聊到长蘑菇吧？

十五点三十分，苏然找米秋做入职谈话，李寅峰送两杯咖啡进来，米秋挤了挤眼。

“你那两条缝不留着看路么？”苏然瞪了一眼李寅峰。

米秋想笑，憋住了。

“太伤人了，人身攻击。”李寅峰出去摘了眼镜，指头把上下眼皮撑开，鼓成金鱼眼，“也不小好吧！”

苏然将产品策划的任务交给米秋，具体来说，是要她盘活大西洋的网络资源，从用户需求出发，策划出能落地网络产品，简单说就是搞些个能骗用户花钱的方案。

“我行吗？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产品策划。”米秋对自己没有信心。

“你行吗？你说行就行。”苏然指缝夹支中性笔不停的转着。

“我产品策划一窍不通......”米秋避开苏然目光。

苏然把笔放下，斜在椅子上：“不如说说你精通什么？编辑？发发通稿？”

尴尬把时间冻住，米秋理理碎发，暗想发发通稿能算什么精通，这上来就挨了个结结实实的大耳刮子。

片刻，米秋又仰起头：“虽然您的直接让我有那么一点点不适，但是你说得对，您继续！”

“在汽车网这个圈子，编辑是没有技术含量的岗，做产品策划会更利于拓展你的思维。”

苏然眼尾微挑，指尖在玻璃杯沿轻轻一叩。

米秋没有接苏然的话，也没有接他的眼神，她觉得那漫不经心的一叩，硌得她眼眶发酸。

阳光从百叶窗叶片间隙挤进来，在桌子上布下黑白格，像一架钢琴，有束光恰好停在她的咖啡杯上，悬浮的尘埃被照得纤毫毕现，像飘着一场逆向的雪。

苏然走到窗前卷起百叶窗，办公室明亮起来，沉闷少了几分：“你先熟悉可以动用的资源，然后了解市场，最后组合资源，让市场买单。做这个不复杂，复杂的是怎么能做出彩。”

“谢谢苏总，我先进入状态。”

米秋出去后，苏然又把乔喜叫到办公室交待一番，让她吩咐大家上点心带新人。

米秋怔怔望着窗外，指尖抵着桌面，食指和中指弓成蜘蛛般的节肢，一曲一伸，在桌面游弋......

“你们多交流业务，少点互相吹捧。”苏然推开门，拎着个包往外走。

楚尘立刻弹起办公椅，举着U盘追上去：“老大，客户急着要改方案！”

“给乔喜先看。”苏然头也不回。

“说是在线等......”闭合的电梯门把楚尘的声音挡在了外面，“要不您远程......”

楚尘回到办公区，双手一摊。

李寅峰站起来倾着身：“秋姐，被暴击了？”

米秋讶异：“你怎么知道？”

李寅峰做了个请的姿势：“楚尘，你先来！”

楚尘窝进椅子，脚在地上撑着后退两步，架起个二郎腿，指缝夹支中性笔：“楚尘，你还是买个二手自行车，绑个小喇叭，走街串巷卖老鼠药靠谱点！”

方兰头一低，往脑门上一拍：“方兰，你这智商找个门槛低一点的公司能帮助你建立自信！”

李寅峰猛拍桌子：“李寅峰，你最高学历怕是驾校吧？看看你简历，‘具备团队协作精神病’？”

米秋笑不活了，问乔喜：“你没被虐？”

乔喜翻白眼：“乔喜，你脑壳和你的姓很配！”

“你们能忍？”米秋忍着笑。

办公区其他同事搭话：“为五斗米，不仅折腰，乔助理还能表演个托马斯回旋！”

办公区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们都叫他苏然？”米秋好奇。

楚尘耸耸肩：“他特意交代的，正式场合喊苏总就行。”

方兰轻抿唇角：“刚来可能会觉得他有点怪，平时话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李寅峰突然凑近，单手虚掩着嘴，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发现个稀罕事儿——他吃饭时居然笑了！”

“铁树开花马长角？你确定？”楚尘挑眉。

李寅峰连连点头：“亲眼所见！吃饭时秋姐把叠好的玫瑰别在方兰头上，他当时就勾了勾嘴角。”

乔喜猛地转头看向米秋：“你和苏然以前认识？”

米秋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地摇头：“不认识，真不认识。”

公司管理还真的是人性化，太阳刚从西山斜过来，同事们早已脚底抹油，一个个溜得没影了。

米秋心里门清，自己饭碗还不瓷实，

坚持到七点，米秋在办公区绕了一圈，看了同事们的工位。将亮着屏幕、处于开机状态的电脑都关上。

路过苏然办公室时，她只是稍作停顿，并没有进去，领导的办公室，没有得到许可，自然是不能随意进出。

下班的人群从各个角落奔向出口，感应器被反复触发，不停的发出蜂鸣声，旋转门转转停停，米秋从侧门走出大楼。

穿过马路就是小西沟BRT，这个时候的乌鲁木齐，没有什么车比BRT更快捷。

米秋百无聊赖，脑袋软绵绵地靠在车窗上，手指机械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批量地点赞朋友圈。没有共鸣，没有情感，大脑的认知中枢全程掉线，只是简单的点击，机械的你来我往，这是社交场里最无需动脑的礼貌。

BRT从小西沟到新医路，经过八楼的2路车站，一路绝尘到虹桥，太阳追逐着，从它将要落下去的方向追到它升起的地方。

晚上丫小丫腻歪的时候，米秋跟她说见到她叫哥的那个苏然了，还是自己的领导。

米秋没有告诉米妈，她知道米妈一定有两句话要说。

“这是什缘份啊！”

“他结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