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无月的深夜,夜风搅动着高空中连绵的乌云。一队黑衣人埋伏在暗林深处,一中年男子对着为首的年轻男子道:“少爷,火药已随着煤炭一起运进了平湖驿站,姑老爷指名要炸死的楚景晟已经提前跑了,但是抄了我们刘家的那个沈沉钟还在,不过眼看着今夜就要下雨,咱们还炸吗?”
被唤少爷的蒙面男子抬头仰望乌云翻滚,状如末日般的夜空,叹息道:“他奶奶的,天不予我,罢了!”
“少爷。您想好了吗?过了今夜,怕是再无机会了。”
“姑丈的火药之计,我本就不认同,炸死他们二人,却连累驿站数百口。是人干的事?”
黑衣首领迟疑片刻道:“那属下派人去驿站将混了火药的煤炭偷回来?”
“也不用偷回来了,那玩意死沉,让他们丢到驿站后面的平湖里拉倒。”
黑衣首领点点头,派了下属前去,他们留在原地等待,黑衣首领忧虑道:“此计不成,少主后续如何打算?”
年轻男子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我们也去京城。姑丈多次来信,劝我入太子麾下效力。如今也只能先去投奔他了。”
黑衣首领发出一声叹息:“少爷您自幼聪慧,为避开族内纷争,这些年与家族断绝联系,寄情山水,如今家族覆灭,却又要您扛起复仇的重担。姑老爷他……不是个好相与的,少爷您一定要小心。”
年轻人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老李,甚少见你说人不是,怎么对言若海如此戒备?”
被唤老李的黑衣首领犹豫许久,凑在年轻人身边道:“少爷您年纪轻,可能不知道,十余年前北境有一桩淘金城屠杀案。起因就是咱们姑老爷挖出的一枚狗头金!其实那枚狗头金压根不是姑老爷挖出了的,而是问咱们家主求借的!”
年轻男子有些意外:“如此隐秘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当年雷少爷偷盗了家主甚是喜欢的一根玉笔,放在少爷您的书袋里,企图栽赃给您,我提前发现,便暗中将这跟玉笔偷偷放回家主的书房里,正巧北境姑老爷派来的人和家主进了书房,我便躲在梁上,偷听到了此事。姑老爷心机深沉,少爷您一定要多加防备。”
年轻人闻言笑了笑:“老李,你嘴巴可真够严的,这些年了愣是一个字都没跟我说。放心吧,他的把柄就在我手上。操控不了我。”
黑衣首领见他如此镇定,愣了一瞬:“少爷早就知道此事?难道家主将那封求金信交给少爷了?”
年轻男子有些烦躁地点了点头:“糟老头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把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子打了个鼻青脸肿,按在地上当马骑,他谎称我暴毙,将我赶出刘家倒也罢了,居然还给我了一大笔金银,还有一匣子的书信。”
那一匣子书信,是刘氏数代积累下来的人情和把柄。
他本极为厌恶刘家,族中人人贪利忘义,横行霸道。他爹娘早逝,若不是亲爹早有远见,留下六名死士保护,且教他拳脚,怕是早被族中那些同辈欺压得没有出头之日了。偏偏这个糟老头子族叔,不知道是老眼昏花了,还是脑子不好使了,竟将这些本该族长持有的东西,交给了他。
害得他不得不为这群废物报仇。
沈沉钟这个心狠手辣的白面书生也是,砍了那些勾结倭寇的主事之人不就得了,有必要将那些猪头脑袋也都砍了吗?就算朝堂打算收回盐铁权,那些猪头再贪婪,又能讹诈朝堂多少?何必如此斩草除根呢。
若是自己没有被谎称暴毙逐出家门,此刻这颗英俊的脑袋估计也不知道烂在哪里了。
黑衣首领道:“定是家主慧眼识珠,知道少爷您才是家族里的聪慧之人。才敢将这些托付给少爷。”
“他若真的聪慧,怎么不早给自己的儿孙布下后路,害得老子像条狗似的,南北奔波,给他们报仇。真是太蠢了,不说勾结倭寇,就说这求金信里,他与姑丈合谋,谎称挖出狗头金,致使淘金城被匈奴屠城一事,若是翻出来,九族也不够灭的。”
年轻人越想越气,一个劲地骂族长,黑衣首领只能默默闭上嘴巴。见他骂个没问,连忙转移话题道:“少主,为什么使者秘言,指定要炸死楚将军,姑老爷与楚将军有仇吗?”
年轻人冷笑道:“你忘了,我那个表妹如今是太子侧妃,姑丈自然就是太子的人。而楚景晟,他的姑妈楚贵妃,膝下育有三皇子,口碑颇佳,不过刚成年便封亲王,背后又有楚国公府这个军中靠山。太子的地位岂非岌岌可危?”
“原来如此,炸死了楚将军,几乎等于削掉三皇子一半的实力,届时楚国公府纵使疯狂报复,最多也是查到少爷您的头上……少爷!幸亏您没有引爆炸药,不然这个黑锅咱们背定了!”
黑衣首领想到此处,顿时冷汗冒出,怪不得前两日夜里,他们少爷也是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没有引爆炸药。他只以为是少爷心慈,不愿伤及无辜,没想到还有这层因果。
年轻人挑了挑眉头:“老李,没想到你也变聪明了,居然会举一反三了!”
黑衣首领憨厚一笑:“跟着少爷多年,总归也要长点脑子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驿站之中一阵犬吠声响起。
“驿站没养狗啊?”黑衣首领纳闷,继而便看见驿站内燃起灯火,他们派出的四名下属,背着沉甸甸的煤炭,径直逃向平湖岸口,身后一群举着火把的兵卒,紧追而去,就在快被兵卒抓到之前,几人背着煤炭跳入了湖水之中。
好险!黑衣首领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还好少爷机智,吩咐他们将混着火药的煤炭丢入平湖,否则此刻被抓,发现火药,就完蛋了。”
火药入水便会被冲淡消散,他们几个人也可以从漆黑的湖水中游水脱身。年轻人看着灯火辉煌的驿站,有些意兴阑珊:“这出戏唱完了,咱们也撤吧。”
驿站房间内,熟睡的温昭阳并不知道,她与廖明崖苦苦想要查询的证据,就在离她如此之近的地方。她于睡梦中被狗吠声吵醒,揉了揉双眼,坐起来道:“是小白和小黄在叫吗?”
沈沉钟正在穿衣,闻言安抚道:“娘子别慌,我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温昭阳也套上衣衫,小白和小黄叫声剧烈,定是发现了什么,
下了楼,才看到一群守卫骂骂咧咧地从平湖口岸回来,百夫长见到沈沉钟,急忙跑来道:“小贼潜入惊扰沈大人了!”
“怎么回事?”沈沉钟问。
“四名小贼潜入库房偷盗煤炭,一被发现,便背着煤炭跳进了平湖,趁着夜黑,凫水跑了!”百夫长气道:“若是白日,兄弟们肯定能将他们抓回来,只是这个时候,一片漆黑,实在是……大人见谅!”
沈沉钟意味深长道:“四名男子?是何相貌?异国人还是本朝之人?只为偷盗煤炭?”
“四名寻常小贼,不是什么异国人,”百夫长睁着双眼道:“确实只有煤炭,兄弟们已经潜下水,打开看过了。”
沈沉钟道:“带我去库房看看。”
百夫长挠了挠头,虽纳闷,却也不敢问,手持火把,带路朝库房走去。此刻梁晁和兵部侍郎郑大人,已在二楼廊中静听多时,见沈沉钟要去库房,也都披着衣服下了楼。
郑大人纳闷道:“偷盗小贼罢了,沈大人为何还要去库房查看?”
沈沉钟还未开口,梁晁冷笑道:“如此盛夏,满山枯枝,什么小贼偏偏敢在平湖驿站禁封期间,防卫严密之下,潜入库房,只为偷盗几包煤炭?”
郑大人仿佛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连声道:“是啊,这样一想,是有些不对!这几个小贼肯定有问题!”
百夫长头皮发麻,打开库房,众人来到原本煤炭堆积的地位,只见地上一层薄薄的粉尘,若不留心观察,或许会以为只是积尘。
梁晁蹲下,伸手一抹,搓了搓手后,又放入鼻下细闻,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逐渐阴沉下来,严肃道:“是火药。”
众人脸色难看。他们就睡在这火药上方。若是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在这严密的封锁当中,无声无息地搬运了一批火药进来,却又没有点燃,又试图将其运走?
这是为什么?费劲千辛万苦运进来了,为什么却又临场撤兵呢?
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沈沉钟道:“他们是想炸死楚景晟,而他提前走了。”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每个人都意识到,事情愈发严重了。几日前的刺杀,还只是异国人为了除掉这个军方重将,虽惊险,倒也好办。而谋划这批火药的,是自己人,是大夏王朝内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