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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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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影原以为裴三姑娘终于住到了枫园里来,他家世子总算能心情愉悦了。

谁知道第二天他送世子上朝,只见世子黑着脸独自从院子里出来,撇都没撇他一眼,大步径直向外走。

他跟在世子后一路小跑,乌云踏雪已有马夫牵着在大门外街上等候。他刚要帮世子递马鞭,就被世子一把夺过。

宋怀弋翻身上马,一扬缰绳,绝尘而去。

“这是怎么了?”刃影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裴三姑娘和世子吵架了?

可昨晚二人宿在主屋,他与梦辽在院中值夜,并为听见争吵声。

“真是奇怪……”

宋怀弋周身散发着低气压,策马扬鞭径直过了宣德门,惹得用来上朝的官员们纷纷四三躲避。

“这宋世子真是猖狂,”老臣子看着那一人一马,低声同他身边的同僚议论:“敢在皇宫大内骑马奔驰。”

“呵,这可是官家许他的特权,”那同僚笑着说:“瞧着满朝,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殊荣了。”

老臣吹胡子瞪眼,嘲讽道:“登高必跌重。他一个外戚,还不懂得低调行事——哼,迟早有他吃亏的时候。”

这些闲言碎语被宋怀弋远远抛在脑后,他在左掖门前下马,步行向里,却没有直接去庆和殿上朝,而是站在东侧,太子自东宫出发来此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太子远远看见一身紫袍朝服的宋怀弋冷着张脸在那等他,既无奈又头疼。

“在此等孤是有何事?”

宋怀弋面无表情:“无事便不能等吗?”

“你真是大胆。”太子阴测测开口。

宋怀弋却像已经孤注一掷般,毫不在意。

“千秋节在即,我听闻今年官家要去拂云行宫设宴,”宋怀弋神色淡然,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赵府一位幕僚给赵倾献上了一头白鹿。”

太子挑眉。

“你待会儿在朝堂上,向陛下举荐——让礼部司员外郎赵彦秋,负责官员贺礼校验、收纳。”

太子了然,轻声笑道:“你在命令孤吗?”

宋怀弋眼神一凛,他微微后退半步,伏手抱拳:“末将不敢。”

太子像是被他逗笑,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办事妥贴些,如今父皇让你兼任御史台,孤没少花心思。所以……”

“这次,不要再叫孤失望。”

宋怀弋躬身应下。

左掖门外,裴云曜站在队伍末端,等候入朝。

他向礼部望去,看见赵彦秋平静地站在队伍中,脸色并无异样。

景阳钟声响起,官员们有序鱼贯而入。

威严恢弘的庆和殿上,九龙金漆宝座巍然矗立。着明黄皇袍的天子端坐其上,十二串白玉冕旒垂落,将他的面容隐在光影交错间,只露出下颌线条与紧抿的薄唇,不怒自威。

太子与中书令赵倾,一左一右立于群臣百官之前。宋怀弋站在武官队列的最前端,取代了原本肃国公的位置,仅次于诸皇子之后。

初夏时节,南边大江大河,雨水泛滥,率先由工部尚书汇报了赈灾治水的事宜。

“是以,微臣以为,应当效仿大禹,”工部尚书道:“以‘疏’为要。拓宽河道,深挖河床,再开挖分洪渠引江水入海,方可解燃眉之急。”

“微臣以为不可。”一道清丽女声响起,工部尚书侧目,只见吏部右侍郎赵彦灵走上前来,笏板击地发出清脆声响:“江南多为平原丘陵,是我国重要产粮之地,若继续拓宽河道,则侵占田亩、流失水土,以致增加流民,有碍民心。”

皇帝颇为满意:“赵爱卿所言甚是。”

宋怀弋抬眼望去,赵彦灵一介女流,二十一岁入仕,至今不过六年,便已年纪轻轻、官拜吏部右侍郎了。

“那赵侍郎有何见地?”工部尚书是六部中少有的不与赵倾交好的,老人家一把年纪,被一个小女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斥,脸上实在挂不住,阴阳怪气地反问。

赵彦灵看都不看他,只正色对皇帝进言道:“微臣以为,宜因地置宜,上游白马尖河道狭窄、水势汹涌,应拓宽河道;而下游的南陵等地,地势低洼,若不加固堤防,即便河道通畅,大水仍会倒灌。”

“因此在下游,应当加固堤坝、清理淤泥。可效仿前朝李氏父子,以竹笼装填巨石,投入河中截流。”

皇帝饶有兴致:“朕记得你自幼就做九公主的伴读,不曾离开过京城。何以对水患如此了解?”

赵彦灵不卑不亢:“微臣少时读书,熟记《大覃堪舆图》。且微臣胞弟赵彦狄如今任泉州通判,每年盛夏躬亲治水,与臣书信往来,多有涉及。”

“不愧为当年龙虎榜榜眼,”皇帝赞许道:“那针对此事,你拿个主意出来。”

“臣以为,应当从京中派出三队人马,驰援地方。一队去上游疏浚,二队前往下游指导筑堤,三队赴入海口清淤。”

吏部尚书被他的门下抢尽风头,即便与赵倾私交甚笃,此刻亦有些尴尬:“赵侍郎说的太轻巧,如今朝中哪有这么多空闲官员可南下治水?”

赵彦灵面无表情地抢言:“微臣自请领命前往南陵。”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为人父的赵倾。只见赵倾黑着脸,斜眼看着地上跪伏请命的赵彦灵,气不打一处来。

宋怀弋作壁上观看热闹,不由地轻笑。

太子听见动静,转过身与他对视一眼,嘴角也勾了起来。

殿上帝王故意问:“赵爱卿是中书令家的独女,如何能抗得起治水的担子?”

“陛下,微臣先是陛下的臣子,再是父亲的女儿。”

赵彦灵一句话,让赵倾彻底面上绷不住,上前躬身道:“启禀陛下,赵侍郎太过年轻,才疏学浅,空读一肚子死书,恐难当治水截流大任。”

太子出言道:“中书令大人全全爱女之心人尽皆知。但朝堂之上,您父女二人同为陛下臣子,中书令大人还是不要辜负了赵侍郎一腔忠诚热血才好。”

宋怀弋闻声而动,好整以暇地开口:“赵侍郎巾帼之姿,有勇有谋,可比平呈年间的瑞阳静公主。”

这句话说的微妙,是以引起了臣子们轻微的骚动。

瑞阳静公主虽神兵天降、收复东海,但野心勃勃,做出许多大逆不道之事。她临朝监国掌权数十年,离谋朝篡位仅半步之遥。

皇帝本就忌惮赵家在朝中声望,今日赵倾不仅出言反驳女儿效忠之举,宋世子又将赵彦灵比作瑞阳静公主。

谁知道皇帝会怎么想。

“也罢,”皇帝挥手:“那便由赵侍郎清点十二人南下治水,与工部商定后,明日将名单送到文华殿,赵侍郎就坐镇京中吧。”

赵彦灵面露不虞,领命叩拜时冷眼看向太子。

太子正玩味地笑着瞧她。

工部事宜告一段落,接着就是礼部禀报千秋节的事。

千秋节即皇帝诞辰,介时文武百官进献贺礼、外藩属国朝贡等诸多事项,由礼部尚书一一禀明。

左右不过是些寻常章程,年年都类似,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父皇,儿臣有一提议,”太子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方才听赵侍郎于水患之事颇有一番见地,深感中书令大人真是教育子女有方,忽而想起,中书令大人的长子赵彦秋,如今正在礼部,任礼部司员外郎。”

“既然中书令大人不愿让女儿南下,让赵侍郎颇有遗憾,那父皇为何不让赵员外主持千秋节事宜?赵家兄妹一心,都是为父皇尽忠之人,如此一来,也能聊以慰藉中书令和赵侍郎报效朝廷之心了。”

赵倾是何等聪明的人精,一听太子这话就知道暗藏玄机。只是他斟酌片刻,深知如今已被太子和那宋世子联手架在了高处。若是不答应,惹皇帝不悦,让言官扣上忤逆、狂悖的帽子,若是答应,只怕后头必有阴招在等着他们。

然而他已硬着头皮拒了皇帝一次,若再拒绝,只怕更让皇帝不满,因此赵倾并没有说话,只等皇帝开口。

皇帝闻言,似是不太在意千秋节事宜由谁主持,倒是对赵彦秋很感兴趣:“赵彦秋何在?”

裴云曜听到这里,握着笏板的手已然收紧。他看见一旁的赵彦秋躬身出列,小步速行至最前方叩首:“微臣礼部司员外郎赵彦秋,参见陛下。”

“起来吧,”皇帝慈爱,对待年轻有为的臣子一向和气,似是调侃道:“朕记得你原本在户部,成婚后自请调离到礼部,是否是新婚燕尔,想要偷懒呢?”

朝堂上下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赵彦秋这桩婚事当初就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更是横插了一个浑身都是流言蜚语的宋世子,满京城都在议论,皇帝却在百官跟前公然提起。

有胆子大些的官员悄悄去看宋怀弋的脸色,只见宋世子面无表情,似是此事与他全然无关。

倒确实是无关。

他一个“外室”,在正室郎君面前,自然是没有他说话的份。

赵彦秋躬着身,淡定道:“微臣不敢。”

“微臣在户部历练后,自知不精于财税,恐难当大任,故自请调离。”

皇帝轻笑:“你严谨细致,去礼部倒也合适。朕也曾听闻你持节重礼,甚是稳重,在京中颇有美名。那便如太子所言,此次千秋节便由你担任副手,辅佐礼部尚书吧。”

赵彦秋谢恩:“微臣承蒙陛下谬赞,愧不敢当,必当谨遵圣意,倾力辅佐尚书大人。”

宋怀弋盯着赵彦秋的背影,目光冷如淬霜。

朝堂之上暗潮涌动,东华门外国史院却是皇城中少有的平静祥和之地。

然而今日有所不同。

裴云晰一身青色官服出现在国史院中,引起当值的小吏频频侧目。她不过旁人探询的视线,径直走入文通阁。

“裴编修,”任同修国史的王祺见裴云晰坐在了她的办公书案前,忍不住过去同她寒暄几句:“你家幼女尚在襁褓,吏部给你批的假期还有半年,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裴云晰见他,立刻起身拱手行礼:“王大人。”

“没什么要紧事,小女在家中自有人照顾。下官在家中赋闲,想到同僚们勤恳工作深感惭愧,今日起便回来当值了。”

国史院多的是领恩荫虚职的世家子,裴云晰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但裴云晰的夫家是朝中最风头无两的赵中书令家,又想到那些京中传言,因此王祺对裴云晰颇为照顾:“那你便校阅这些典籍吧,这些都是不太要紧的工作,你切记莫累坏了自己。”

“是。”

裴云晰等王祺终于走了,才松了口气坐下,拿起朱笔和典籍进行校阅。

她翻动书页,忽然想起,曾经她肯定想不到最讨厌读书的自己如今却做上了日日翻书、看书的差事。

真是造化弄人。

她十八岁及笈后便领了恩荫,被分到国史院任编修。这是个在恩荫中极好的差事,人情简单、工作轻松,即便待在家里领空饷也无人过问。若非当时宋怀弋替她安排,这个职位想来也是落不到裴家这样的门户。

然而她当差不过十日,便听到了宋怀弋身死的消息。此后她身子骤然衰弱,一病不起,中间足三年多都未曾归来任职。直到她稍微康复,才又回到此处。

去年,她又在当班时听闻宋怀弋起死回生,她晕厥在文通阁,被太医查出已有五个月身孕。

裴云晰想,自己跟这个地方可能真的有点犯冲。

她回来当班不为别的,只是想有些事做。

少时最烦看书,总想着去偷懒,去逛园子、荡秋千,去金鱼池踩水,认为只要离了书案,便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事可以去探索。

现在的她却觉得,翻阅枯燥的典籍,强迫自己一字一句地看过,慢慢便能走入一个平静安宁的世界。

可以让她短暂地与爱恨纠葛剥离,不用去想家族亲友,也不用去懊悔经年往昔,而是专注地去做一件别的事。

宋怀弋回到枫园时,还因为裴云晰昨日的话而有些怒气。

他下马,在门口徘徊了片刻,终究抵不过想要见到裴云晰的心情。

昨日那话多半是她的气话,算不得数。

宋怀弋调整好自己,刚刚迈过门坎,便看见刃影一路小跑过来,赔着尴尬的笑容:“世子爷,您回来了。”

一看他反常的模样,宋怀弋微微蹙眉,冷声问:“何事叫你如此慌张?”

刃影吞了口唾沫,略显紧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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