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义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袖口随意挽至小臂,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粗布裤子,膝盖处还打着黑色的补丁。脚下蹬着一双沾满泥土的草鞋,每走一步都带着十足的干劲与力量。
文巧淑则是穿着一件碎花布衫,布料粗糙,颜色也有些黯淡。领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袖口被仔细地折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裤脚用细绳扎紧,防止虫子钻进里面。
这就是父母年轻的时候吗?江自明感觉有些不真实。
随着天光渐亮,江自明这才看清自己穿的不是来之前的睡衣,而是套着一件深灰色的劳动工装跟一条黑色裤子,硬挺厚实,踩着一双胶鞋,稳稳地站在泥土地里。
为了避免被这个年代的人误会 ,笑脸还真是挺仔细的。但……村民们谁会这么穿,不是更引人注意吗?
远处的大片田地里,已有许多忙碌的身影穿梭于田埂间,或除草施肥,或赶牛耕地,或播种插秧,奏响了独属于乡村劳作的序曲。
江自明向外望去,确认他们已经走远后,才偷偷地跟在后面。不出意外地,他们也在田地里辛勤地劳作。
可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这么多呢?
江自明还记得,父亲跟他说起那段种地的日子时,脸上便现出深深的笑意,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被岁月沉淀后的满足感。
父亲也轻声感慨过:“在日复一日的劳作后,人的心性会被磨砺得很纯粹,内心的浮躁也会平息,剩下的就只有脚踏实地的质朴与满足。”
江自明遥遥望去,江家义此时看着刚除完草的整齐田地,虽然满身是汗,但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着,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收获的期待与渴望。
文巧淑则是双手麻利地将那些杂草拢成一堆,小臂一伸一收,动作娴熟。再弯腰抱起,转身走向田地的角落,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准备用做肥料。
两人干完后,手牵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并排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江自明静静地站在山头上,目送着他们离开,他不着急跟上去,这几天他们会做什么事,他猜都能猜到,不断地干活、吃饭、干活……
当第一缕阳光完全照进村子时,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升起丝丝缕缕的炊烟,乳白色的烟雾悠悠地融入了淡蓝色天空中,为宁静的村子里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早饭过后,两人又拿着箩筐、锄头往田地里走。
江自明无聊地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他们劳作。左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旁边的野草野花,又时不时站起来走几步,捡一些枯枝落叶。
江自明站在山头上,不禁有些迷茫,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啊?游戏不应该是刺激、惊险、有趣的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窥狂一样躲在暗处监视着别人。
他监视着他们,笑脸监视着他,很好,这很公平。
一片混沌之中。
笑脸看着无聊到玩草弄花的江自明,显然也没有那么高的兴致,脸上的三条线都耷拉着。比起这个,它觉得江自明被推下去时的那一段才是一个真正有趣的游戏。那今惊恐无措的样子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都让它觉得很有意思,一想到这里,笑脸眉眼弯弯,似是在回味着。
不过,等江自明发现自己弄错了那件事情后,他的表情也一定很生动有趣。笑脸的嘴角往上扬了扬,两条由红线组成的眼里透出隐隐的期待。
江自明在山头上待了一天,目光空洞无比,大脑像是被一团浆糊填满,无聊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有些怀念以前的高三生活,每天都有刷不完的题和背不完的知识点,是那样的充实,根本不需要考虑应该做什么,因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居然想回到高三。
……
一日即去,月挂树梢。
太阳一落山,周围便是一片纯粹的黑 ,没有路灯,只有头顶几点微弱的星光和惨淡的月色。江自明如同昨日一样,熟练地翻入了院子里。
江家义、文巧淑还没有睡,屋里亮着灯,似乎在聊天。
“好机会!”江自明有些惊喜,迷茫了整整一天,终于让他看到一点希望了。
江自明蹑手蹑脚地贴着墙,耳朵紧紧靠着,他倒要听听,这两人要说些什么,最好是能对这次游戏有用的信息。
“巧淑,咱们明天去镇上把鸡蛋卖了吧。”
“好啊,正好今天那块地里的活都干完了,明天也有时间。”
江自明竖着耳朵听了许久,也只听到这一句有用的信息。既然要去镇里,肯定会接触到其它的人,说不定会出问题。
江自明在门外坐了一夜。
天还未亮,两人已经起身,带着两筐鸡蛋向镇里走去。他们在蜿蜒的小路上并排往前走,身影被朦胧的晨雾笼罩着,脚底踩着地上的泥土与落叶,沙沙作响。
江自明谨慎地跟在后面,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做变态的天分—低级的偷窥,中级的偷听,高级的跟踪,他做起来格外地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从村子到镇上的路并不好走,狭窄又崎岖,两旁杂草丛生,加之天色尚暗,每次下脚前江自明总要试探一番,防止一脚踩空。
前面的两人倒是走得很稳,手上拿着光源,一路上说说笑笑。江自明隔得并不近,只隐约听到了“老田”“挣大钱”“丧良心”等。
他的眼睛微眯,老田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田忠良,不过他爸对这位好友的评价并不好,说他违法乱纪,尽干些丧良心的事情,之前还因绑架小孩入狱。
这个时候提到田忠良,还说起了“挣大钱”“丧良心”。不难看出,田忠良现在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江、文两人则是对此嗤之以鼻。
“哈哈哈,老田混得确实不错,他也太能藏了。”
“要不说人家有门路呢,像咱们这样愣头愣脑地挖土种地,能攒几个钱呢?”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江自明在后面听得有些发懵,这是在赞成田忠良的做法吗?明知道是丧尽天良的事情,却还是要去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自明跟在后面走了许久,墨色的天空渐渐变淡,天边露出了一丝朦胧的光亮,随后再慢慢向四周铺开来,远处小镇的轮廓也渐渐从黑暗中勾勒而出。
终于要到了,江自明心下一喜,走了这么久的路,堪比又爬了一遍暾暮山。
小镇的集市上熙熙攘攘,江、文两人将两筐新鲜的鸡蛋摆放在地上,一颗颗圆润饱满的鸡蛋在日光下泛着微光。两人热情地招呼着路上的行人,希望能尽快卖完,好早点回家。
但不知为何,江自明觉得二人眼中的质朴与满足,正在一点点被瓦解。
今天集市上卖鸡蛋的人很多,从清晨到中午,也只卖出了一筐,两人的目光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穿梭着 ,眼神里满是期待又带着些许焦急。
江自明此时正坐在一个卖菜的老大爷后边,眼神时不时从他们身上飘过。
突然,江自明余光一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闯入了他的视线中,那人正是田忠良。他看过他爸妈跟田忠良年轻时的照片,绝对错不了。
田忠良身形敦实,脚步沉稳有力,看到江家义、文巧淑二人时,远远地就开始笑着打招呼。露出一口大白牙,嘴角带着朴实的弧度,给人一种憨厚老实、质朴诚恳的老实人形象。
田忠良来到鸡蛋小摊前,脸上带着笑,“老江,阿淑,别卖了,好不容易遇上了,我请你俩吃饭。”
现在本就是中午,他们也没吃早饭,肚子早就饿了,欣然接受了田忠良的提议。
阿芳饭馆。
三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田忠良大手一扬,笑着对老板说:“来,老样子!”
江家义、文巧淑知道他在外面挣了不少钱,满心满眼里都是羡慕,在村里种田实在是挣不到钱,去外面打工又人生地不熟的,怕被别人骗。思来想去,二人即便知道田忠良挣的是黑心钱,还是想跟着他混。
江自明也来到了阿芳饭馆,特意选了张离他们近的桌子坐下。
老板一看,立马过来询问他要吃什么,江自明神情自若地说着:“我等人呢,等会儿再点。”不仅如此,他还要了一杯水。
老板看着他的穿着,不像是没钱的人,也没有疑心。
江自明知道田忠良并不简单,他应该就是造成这条世界线中江、文命运改变的关键人物。
菜上齐后,江家义先给田忠良倒了一杯酒,笑眯眯地说着:“老田,最近在哪发财呢,带上兄弟一起啊,我跟巧淑这日子过得,哎,真不怎么样啊!”
田忠良嘴角一咧,豪爽地笑道:“都是兄弟,兄弟都开口了,肯定得带上你啊!而且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叫上你们,咱们一起发财!”
说完,田忠良端起杯子,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畅快地抹了抹嘴。
“真的?”文巧淑笑得也十分开心,她自然知道田忠良在外面没干什么正经事,但只要能挣钱,哪还管得了其它的。
“老江,阿淑,我田忠良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啊?”一杯酒下肚,他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红,说出来的话却是清醒的。
田忠良给江、文两人各倒了一杯酒,端着杯子说着:“之前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回来,我祝你们俩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来来来,喝酒吃菜。”
三个人聊得很愉快,饭桌上尽是欢声笑语。
江自明见三人吃得差不多了,提早溜了出来,在外面找了个地方坐着等他们。
饭馆老板一看桌上空空的水杯,不满地嘟嚷着:“没钱来什么饭馆啊,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江自明坐在外面,老板的声音尖锐又刻薄,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神情从容,至少蹭到了一杯水,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等到三人出来后,江自明慢慢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