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渐消退，太阳落山后，车窗外出来的风都带着秋意。
顾青川按下车窗，任由风呼呼地灌进车里，刚洗干净的顺毛随风倒得乱七八糟，冷意从头顶灌入体内。
“川哥，你这洗完头也没吹，风一吹晚点别感冒了，还是把窗关起来吧。”金子的声音完全吞没进风里。
他把着方向盘，边注意路况，边透过后视镜观察老板面色，“过两天电影就上了，现在生病，到时候怕吃不消跑路演。”
曾和泰这几天没有跟在顾青川身边，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把人看好，虽然金子从他当时的语气里感觉说的不是这回事，但这么说总归出不了错。
顾青川不知听没听进，只伸手拉过兜帽，闭目养神。
车窗依旧往里拼命灌风。
金子朝后视镜瞥了又瞥，见顾青川没有更多动作，便不再作声，专心开车。
轿车里只剩下咆哮不止的风声灌耳。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川睁开眼，朝驾驶座瞥了眼，而后视线落回到捧了一路的便当盒。
棕咖色的卡通熊头，好像穿着件西服，领结处还系了条浅杏的丝带，其实还……挺好看的。
修长手指一寸寸抚过盒盖，随后拇指稍一上劲，锁扣弹开，熊头被轻而易举取下。
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个鲜肉月饼都被细心包裹在锡纸里保温，下层的冰皮月饼和布朗尼排排坐着，看起来相处得不错。
同他过去在视频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过去几年日夜相伴的思念似有了实质。
他伸手捻起一块布朗尼，放进嘴里，不敢亵渎似的，只轻轻咬下一角，细细咀嚼。
耳边仿佛响起视频里那道清甜带笑的声音。
有栗子的香气，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浓郁巧克力，从唇齿蔓延至全身。
好甜。
-
刚走进电梯，温初棠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纸袋，查看里面装了什么。
大大小小总共五个盒子，全部都是时下流行的按摩仪器。
从肩颈、腰椎到手腕、手指，每拿出一件，就超出她的知识范围一次。
原来现在光是按摩仪器就有这么多类别。
回到房间，温初棠哐哐一顿拆，五款按摩仪伙同它们的包装盒占满了整张床。
还好她自己住这一间双床房。
挨个试了一遍，好奇心得到消解。
温初棠这才想起来礼物的主人，从纸盒盖下面摸出手机，找到顾青川。
温初棠：谢谢你呀，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种按摩仪。
顾青川几乎秒回：不客气。
温初棠：我全部都试了一下，按摩手指那个好有意思，还有手腕那款，特别好用，你好厉害！
下面跟着一个星星眼猫猫头的表情包。
这次等了两分钟，顾青川回：……是代言。
倾盆而出的分享欲瞬间冻结。
温初棠愣了愣，想起肩颈按摩仪的礼盒上面确实印着顾青川的人像。
也是，像他这样的大明星，哪有时间专门挑选礼物送人。
还是本就没什么关系的人。
她沉默地把床铺上堆成一团的按摩仪重新收好，拣起手机，删删减减，最后只回知道了。
而后起身走到窗边，黑沉沉的天际上缀了几丝烟云，这间房的位置看不见高悬的圆月，日坠西山，凉意随风一点点侵蚀屋内暖意。
温初棠伸手关窗，按下锁扣。
屋里的温度回缓些许。
忙碌一圈工作，洗漱完躺下，她才看到手机里又进了条新消息。
顾青川：正规厂家，质量有保证，总比那些不知名杂牌子好。
发送时间在两小时前，与她上条消息间隔五分钟。
是察觉到她莫名的情绪变化，于是试图找补吗……？
想法还没完全冒头，就被温初棠生硬地摁了回去。
不可能。
一定是顾青川身为代言人的铮铮傲骨在背后推动他回复。
品牌方的钱总不能白打。
一定是这样。
于是温初棠毫不犹豫地又回复一句知道了。
这次紧随其后，加了一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
直到当夜入梦，她都没有想起小五送的那根被她用过两次就因为懒得动手而遗忘在抽屉里的□□。
……
中秋过后就是国庆。
剧组里没有节假日的概念，除了当天见面互道一声快乐，再没有外界的长假气氛。
温初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陪冉静上戏的时候，心里还盘算着今晚拍摄的食谱，嘴里念念有词。
“巧克力碎100克，搅拌融化……”
“哇，今晚要做什么好吃的？”
小五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吓得温初棠差点又把手里的水杯甩出去。
男生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眼神飘忽道：“那个……你这几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呀？”
“电影？”温初棠愣了愣。
“嗯嗯，顾哥的电影不是国庆档上嘛，反响很不错诶，怎么说也做了几天同事，支持一下也是应该的。”小五摸摸鼻子。
温初棠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就是想去支持爱豆罢了。”
“那你去不去嘛，”小五亦步亦趋跟在温初棠身后，“我看过通告单了，今明两晚冉老师都没有戏，你今晚要录素材，明天总有空吧？”
温初棠面无表情：“明晚也要录素材。”
“啊……可是后天开始冉老师的戏份几乎排满了，那岂不是杀青之前你都没时间了？”
“你也知道后天开始静静就全天无休了，那我不是更得抓紧时间录视频素材了。”
小五气馁：“……那好吧。”
男生脑袋压得很低，好像刚遭受天大的打击。
温初棠见状，不忍道：“如果静静杀青之后，电影还没有下线的话，我会去支持的。”
小五依旧没精打采，摆摆手：“没事，那我先去忙了，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
温初棠挥挥手，同他道别。
晚上回到酒店，她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利索地收拾起前台帮忙送上来的食材。
今晚她要做的是冰山熔岩，一道最近很火的甜点，也是粉丝催了好几次的点单。
冰山熔岩的做法极其简单，全程几乎只有搅拌这一个动作，步骤也寥寥无几。
如果只是这样照本宣科的拍摄，内容会非常单调。
制作过程里雕不出花，功夫便只能下在展示环节。
温初棠用刚到的道具徒手制作了一个简易小舞台，用于拍摄冰山熔岩的成品。
一面冰山，一面熔岩，冰与火，光与影，温度在精准控制的明灭光影中实现具象化，似有实感，却触不可及。
视频一经上传，又收获大片热度。
温初棠波澜不惊，每天照旧陪着冉静上戏下戏，见缝插针地拍摄视频素材，剪辑发布。
期间小五时不时会发来顾青川电影上映后的捷报。
“文艺武侠片当天破亿了你敢信！”
“黎导就是黎导，讲故事的水平太是那个了，好看得要命！！”
“我顾哥这次也是沉冤昭雪，以前总被嘲没演技才总在偶像剧里打转，这回可算是狠狠踩在黑子们脸上，演技杀我！！！”
“啊啊啊今天豆瓣开分了，9.5啊啊啊啊我都准备好跟黑子大战三百回合结果！！！！！”
……
诸如此类。
手机时不时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温初棠也不觉得烦，每每收到“前线”好消息，唇角不自觉上扬。
冉静揶揄：“你手机里住情人啦，每天对着它乐滋滋的。”
温初棠脸上一热：“有好消息而已。”
“哦~什么好消息，分享一下，快乐加倍。”
“…………台词没背完的人没资格快乐加倍。”
“嘤。”
冉静埋头继续和充斥拗口古文的台词做斗争，温初棠也放下手机，继续剪辑视频。
占据笔记本屏幕四分之一的素材里，是之前做过好几次的栗子布朗尼。
巧克力极具侵略性的馥郁香气好似钻出屏幕，萦绕身侧。
温初棠微微侧过脸，视线下垂，落在刚刚完成使命正躺在沙发椅上休息的手腕按摩仪。
要不要给他发条消息，庆贺一下？
可是顾青川身边那么多人，溢美之词常伴于身，还会在意她这一句吗？
这样突如其来的祝福会不会反而是一种打扰？
手机界面长亮不灭，停留在两人上一次的对话。
半晌，屏幕熄灭，温初棠抬头看回笔记本屏幕，强行掰回注意力。
算了。
多她不多，就不去讨嫌了。
日落月升，剧组忙碌照旧，熬完又一个大夜。
等到导演终于满意时，天边已经泛出微微鱼肚白来。
温初棠和冉静相互依偎在车后座，眼睛困得睁不开，半只魂已经落入梦里。
手机叮铃叮铃连响好几声，她挣扎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见发送人是小五，便没打开看，重新窝回冉静肩上，恰好的暖意层层向她靠拢过来，随时都能陷入深眠。
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中午。
其实也就堪堪睡了六个小时，还是在挤压掉洗漱换衣这些事情的基础上。
这段时间实在太累，温初棠原本的体魄也算不上多强健，硬撑了两个月，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龇牙咧嘴地强制身体开机，缓缓从床上下来，半睁着眼走进洗漱间。
干脆利落地洗完战斗澡，总算活了过来。
温初棠打开手机，庆幸今早半梦游的自己竟然还记得给手机充上电。
打开小五消息的下一秒，心情就像过山车九十度垂直俯冲落地。
“我说这几天怎么眼皮狂跳呢，原来这些水军也实行国庆小长假制度哈，今天一上班就开始搞幺蛾子，真是敬他大爹的业！”
“棠棠你别管群里那帮碎嘴子，有眼的都看得出来先前那帮化妆组里的人最爱捧高踩低，顾哥出手把他们换走大家高兴还来不及，这会儿顾哥一出事，余孽就出来作妖，哕！”
……
洋洋洒洒，从今早六点一直骂到中午十二点，语音断断续续，大概是工作间隙一有空就在骂。
温初棠心往下一沉，立刻打开微博。
果然热搜高位一连几条都是顾青川的黑贴，后缀好几个爆。
#顾青川
#顾青川 张阳
#顾青川微微一笑
#顶流耍大牌
起因是今早六点不到，一位百万粉的娱乐博主发出一条匿名爆料，声称某最近电影大爆的顶流在剧组耍大牌，脚踢打工人饭碗，拳打德艺双馨老前辈，空降客串当天就把剧组原化妆团队赶走，事后又联合导演欺负前辈演员，短短几天功夫，干的没一件人事，偏偏剧组碍于顶流的狂热粉丝还不敢说什么。
撰稿人显然深谙人性，用词耸动又不过火，最大调动吃瓜群众的情绪。
还专门挑这么个早八人复工第一天怨气最重的时候。
于是所有怨气都有了发泄对象。
毕竟爆料里就差把顾青川三个大字镶在脑门上。
早上八点半，幕后推手又发布一则视频。
画面抖动摇晃，显然是偷拍视角，但模糊的画面被放大且圈出重点——杨柏木痛斥张阳状态不佳的背景音里，顾青川勾了勾唇角。
短短三秒，一锤定音。
如果足够理智、客观，并且拥有上帝视角的话，那个画面其实并不是铁证，因为当时顾青川的视线是向下的，而他若隐若现的手臂似乎正举着什么东西，显然这抹隐约笑意与张阳没有关系。
但早有文字爆料在前，群情激奋，又有水军刻意引导，谩骂声顿时铺天盖地。
温初棠只扫了几眼广场，就匆匆关掉微博。
心脏重逾千斤，沉沉下坠。
视线在屏幕上来回晃荡，找不到落点，世界如同高斯模糊过后，看不清方向。
半晌，她点开微信，找到顾青川。
温初棠：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