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乐颜脸色惨白，上下唇瓣开阖几次，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心脏沉沉往下坠，再没有半分钟前稳占上风的模样。

通告单明明说顾青川要下午才过来，怎么会？！

他听到了多少……

喻乐颜顾不上手腕正被人抓着，强作镇定地扭过头，看向已经在化妆镜前坐下的男人，勉强挤出笑脸凑上去：“顾老师今天好早呀，我给您先点杯咖啡？”

顾青川眼皮都没动一下。

门外的另两人回过神，跟着走进房间。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经过喻乐颜时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喻乐颜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差，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摇摇欲坠。

温初棠立刻反应过来，她刚才就是仗着顾青川不会那么早过来才敢随口造谣，圈里不少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今天却意外翻车。

但比起这个。

温初棠看向已经坐在化妆镜前的男人。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没有缘由的，比起让喻乐颜受到教训，她更希望他没有听到。

与屋内神色各异的几人相比，身处风波中心的顾青川反倒更像个没事人，右腿曲起架在椅脚上，若无其事地玩手机，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他的手机贴了防窥膜，温初棠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在黑色屏幕上来回滑动点击，动作飞快，竟然不显凌乱，反倒赏心悦目。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听到。

否则再怎么不在乎，也不至于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温初棠松了松握紧的拳头，沁凉的空气撞进掌心，痒痒的。

房间死寂片刻。

站定在顾青川身后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开口：“我们顾青川的化妆室是这间吧？”

他的目光在三个女生之间轮转一圈，最后落在喻乐颜身上。

喻乐颜当即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连连点头：“是的是的，麻烦顾老师先在这里休息，我们稍微准备一下。”

说完，她往旁边退开两步，将小沙发让出来，又推了推詹景示意她去倒水，自己则走到温初棠面前，压低声音威胁道：“助理就该有助理的样子，你主子可不在这里，还准备赖在这里不走了？”

“……”

温初棠将视线从顾青川身上收回来，抿唇扫了她一眼。

她原本就没准备节外生枝。

充其量，温初棠只是顾青川或许根本不记得的一位普通高中校友，就算顾青川记得他们曾经的一面之缘，她也不至于把那些难听的话再复述给他听。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话，说出来徒惹人烦。

何况她今天只是作为静静的生活助理出现在这里，她可以不在乎攻击谩骂，但决不允许自己影响到闺蜜的工作。

温初棠从桌上拿起冉静的保温杯，径自离开化妆间。

-

冉静的拍摄进行的比预想还要顺利。

明柏对她的表现力赞不绝口，整理相机的时候还提出想要为她再拍摄一组独立于广告宣传的主题照。

芮文当即应下邀约：“那可太好了，你挑个方便的时间，我们请你吃顿饭，到时候好好讨论下拍摄主题。”

明柏笑眯眯地点头：“行啊。”

末了，她看着把保温杯递给冉静的温初棠，凑到芮文身旁压低嗓音，却藏不住其中兴奋：“学姐，说真的，你没考虑签下这位小助理吗，她们俩站在一起的画面太完美了！”

明柏看人的眼光向来精准，总能一眼看穿人的本质，也因此才能够每次都超预期完成拍摄任务。

如果说冉静的美是张扬、强势、不加收敛的野性力量，那么温初棠恰好与她相反。

她像是被精心雕琢后放入玻璃罩内仅供参观的瓷娃娃，完美而脆弱，让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下意识放慢脚步，生怕破坏这件艺术品，而当人们触及她的目光时，又会惊觉方才的怜惜如同亵渎。

那是深埋柔软灵魂中的坚韧。

与冉静身上极度外放的坚硬躯壳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

这样两个人，光是站在一起就让她的创作灵感不断外涌。

然而芮文却摇摇头，打断她的幻想。

“别想了，你以为我没问过吗，她不会答应的。”

“况且她家里……也不会同意的。”

明柏不是喜欢强求的人，却没完全放弃：“凡事也不能说得太绝对，我觉着多少还有点机会。”

她摩挲着下巴，走上前，向温初棠表达自己的想法。

然后像预料中那样被婉言拒绝。

话语委婉得体，拒绝却干脆利落。

但她没有灰心，笑着搭上芮文的肩膀：“没关系，如果什么时候你愿意当我的模特，随时可以联系学姐。”

芮文笑着睨她，倒也没推诿：“对，随时联系我。”

温初棠见两人坚持，没有再拒绝，只说有机会再看看。

冉静下午还有行程在外地，虽然上午的拍摄余出不少时间，她们还是没有过多耽误。

又闲扯几句，温初棠便陪冉静去更衣间换衣服。

更衣间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里面空间不大，冉静进去之后，温初棠就靠在门边上等待。

拍摄工作暂告一段落，热闹的摄影棚也跟着安静下来，站在走廊里也能隐隐听到窗外蝉鸣，模糊而悠远。

滑落小臂的托特包小幅度晃动着。

温初棠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基地里的装修风格非常极致，大到吊顶，小到开关，每一处细节都昭示着明柏个人鲜明大胆的性格，像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生命力旺盛张扬，势不可挡。

温初棠的唇角不觉噙着笑，杏眸里漾起粼粼碧波。

柔软似缎的湖面被一声乍然而至的叱骂吹皱。

“我看他是真的有病！还‘我不喜欢异性化妆师碰我’，傻逼吗？！真服了！”

喻乐颜的声音。

声音近在咫尺。

温初棠站的位置恰好是个视线死角，如果不走到更衣间门口，其他方向根本看不到她。

喻乐颜被气得半死，根本没想起来要过去看一眼，说话的音量也越加控制不住，恨不得全世界都听到。

“我就不信他这么多年遇到的全是男化妆师！他就是有病！故意折腾我！”

詹景拉拉她：“颜颜，别说了，别再被他听到——”

“再？你什么意思？！”喻乐颜被她的话刺激到，一把甩开她的手，怒气冲冲地朝外面走。

詹景跺了跺脚，低骂一声，还是咬牙跟上去。

两人离开没多久，冉静就从更衣间里走出来，好奇地朝外面张望：“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吵架呀？”

温初棠简单解释了两句。

冉静摇头晃脑地啧啧道：“不知道谁这么大牌，算了算了，这种八卦也没什么意思。”

她把刚才换下来的衣服递给温初棠：“棠棠你帮我把衣服还到化妆间，我憋得慌先去下洗手间。”

温初棠点点头，抱着颜色鲜亮的衣物走进化妆间。

房间里沉默得只剩下中央空调嗡嗡作响。

顾青川像是入了定，还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

他的经纪人和助理则一坐一站，脸色都不太好看。

她轻手轻脚地将衣服放在空着的座椅上，转身正要离开，想了想还是走到门边站着的男生面前。

“你好。”

温软的声线如闷燥屋内忽然漏进一缕凉风，男生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不自觉站挺身体，磕巴地应声：“你、你好？”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一会儿跟服装师说下，冉静拍摄穿的衣服归还在这里了吗？她现在好像有事不在摄影棚里，如果没有遇见的话就算啦。”温初棠说话不疾不徐，很是舒服。

男生伸手比了个OK，猛点两下头表示没有问题。

温初棠被他的动静逗笑，眉眼弯弯：“那就麻烦啦。”

再次道谢后，她抬腿准备离开，身后忽然响起另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

低醇，磁性，还有久未开口后的微微喑哑。

像烈酒滑过喉咙，无法忽视的强烈存在感。

“这么负责，不如干脆加个微信，到时候拍个认证照发给你？”

尾音还夹杂些许嘲讽。

温初棠转身，眸光平静地落在发出声音的人身上。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手机不见踪影，半倚在化妆桌边，朝门边看过来。

男人眼帘稍微掀起，周身筑起的高墙似乎消失不见，棱角分明的脸与她记忆中属于盛夏的少年完美重合。

断断续续又朦胧模糊的蝉鸣声骤然嘹亮。

空气里热意滚烫。

她好像穿越时空，回到那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