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邱弈。”
“今天本来是想直接讲新段子的,但从大家的反应中不难看出你们想听点别的。”
“所以还是先聊聊韩哲老师吧。”
(观众起哄)
“我和韩哲老师的关系你们是知道的。”
“通常是他那边骂完我,我这边回应。”
“回应完他那边接着骂,我这边接着回应。”
“不能说亲密无间吧,但也算得上是合作愉快。”
“最近你们也知道,韩老师就我的脱口秀风格又进行了新一轮的点评。”
“原话是‘段子不怎么样,成天靠脸糊弄小姑娘’。”
“我听完心里很感慨。”
“韩老师不愧是语言艺术家,骂个人还押上韵了。”
(观众笑)
“开玩笑开玩笑,还是非常感激韩老师对我这张脸的肯定。”
“本来嘛,按照惯例,这时候我应该假惺惺地表示受到了冒犯,编着段子回怼他几句。”
“这样就可以让你们来回多跑几趟,把我们俩的关注度都拉上来,皆大欢喜。”
“但是这回,细心的观众发现了不对劲。”
“我看到网上有人质疑,说这俩人是不是签了什么合同,讲个脱口秀怎么还演上连续剧了?”
(观众笑)
“对不起大家,是我们不好。”
“既然被看出来了,这个法子肯定就不能再用了。”
“于是我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给韩老师,好声好气地劝,说老师你看,观众都这么说了,要不咱以后就别骂了吧?”
“韩老师也很客气,说没事,观众总有一天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观众笑)
酒吧内最亮的一束光聚焦于台上的一个人,一支麦。观众席隐藏在黑暗中,传来阵阵笑声。
观众席后方,是错落的高脚桌椅,平时没有脱口秀表演的时候,客人大多会选择坐在那儿。
再往后,是一个吧台,正对着酒吧的出入口。
杨凯,这家酒吧的老板之一,邱弈唯一保留至今的发小,正坐在吧台后,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很不给面子地刷着手机。
玻璃门无声地推开,走进来一个顾客。
观众的眼睛此刻都盯着台上,谁也没注意到她,但邱弈看到了,朝那个方向眯了一下眼睛。
对方扫了一眼整个场地之后,没有选观众席,也没有选高脚桌,而是走向了吧台。
那里是整个酒吧光线最充足的地方,邱弈终于把人看清楚了。
一袭长裙,头发盘起,浑身上下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姿态。
几乎与这里的的氛围格格不入。
杨凯抬头瞄了一眼,下意识地绷直了背,放下手机,正襟危坐等着她点单。
然而她没有立即理会杨凯,而是隔着观众席看过来,抬起手小幅度地挥了一下。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邱弈没有做什么大动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挪开了视线。
韩哲老师调侃得差不多了,该换个话题了。
但观众显然还没听够,在他调转话锋时,很默契地“啊”了一声。
邱弈笑了笑:“啊什么呀?咱总不能指着韩老师一个人薅段子吧。”
这也是个玩笑,他其实很少提到韩哲,甚至可以说有点太少了。
相较于韩哲毫无顾忌的犀利点评,他的“回敬”都很温和,而且只在观众有明显期待时,才不痛不痒地带过几句。
刻意避免冲突的做法。
用韩哲的话,叫做“回避型脱口秀”。
邱弈没放在心上,只当韩老师是患了什么毛病,非要被怼上几句才能舒坦。
他轻飘飘地将话题揭过,开始试刚写好的段子。
几个梗下来,效果非常凑合,得到了些不温不火的笑声,根据经验,这属于同情笑,靠得是跟观众多年建立的情分。
还得再改改。
如果是往常,即便场子再冷,他也会把准备好的稿子讲完,可也许是心神乱了,他忽然有点讲不下去了。
邱弈将搭在麦架上的手收回来,两三句话收了尾,接着往前几步走向观众席,直接过渡到了互动环节。
观众只觉得今天的表演稍微有点短,倒没发现什么异常。
“一个人来的吗?”邱弈将麦递给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孩。
“不是,跟朋友。”
“说实话。”邱弈看了一眼跟她挨着坐的男孩。
女孩笑了起来:“跟男朋友。”
“上这儿约会来了?”
“不是的,邱弈哥哥,主要是想来问点事儿。”女孩对上麦,声音很甜地说。
“你同意你女朋友这么叫我吗?”邱弈问旁边的男孩。
“其实我也想问,”男孩嗲声嗲气地补充,“邱弈哥哥——”
邱弈等观众笑够了,一脸糟心地把麦递过去:“问,赶紧的。”
“今年的《脱口秀之夜》还办么?都等着呢。”
有几个观众跟着附和起来。
这不是邱弈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
公司近期接二连三地出事,股东撤资,老脱口秀演员流失,他还很不是时候地上了个热搜添堵,媒体放大了这些动静,弄得好像公司马上就要倒闭了似的。
多事之秋啊。
但再怎么样,地球也照样得转不是?
“办,”邱弈很干脆地回答,“当然办。”
后台有一间小休息室,是给演员们休息准备的地方,邱弈下台之后先去了那里。
掩上门,观众的笑声像隔了一层膜,离得远了。
邱弈拿出一盒薄荷糖,丢了一颗到嘴里,然后走到小沙发旁坐下来,往后一靠,仰头闭上了眼睛。
清凉的薄荷味很快充斥了口腔和鼻腔,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想等吃完这颗糖再出去。
然而没过一会儿,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这里不是单人间,大家进进出出很随意,一般没人会敲门,大概是专门来找他的。
“进。”邱弈说。
走进来的人是阿克,俱乐部一个新来不久的脱口秀演员,刚从学校毕业,选择了全职做脱口秀。
他的敲门声控制得还算礼貌,脸色却不太好看。
邱弈朝对面的椅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来。
“怎么了?”邱弈问。
“弈哥,我想跟你聊聊海选的事。”阿克说。
每年参加节目的演员名额有限,今年俱乐部参加海选的有三个人,入选了一个,而阿克是被淘汰的其中一个,邱弈预料到会跟他有这么一次对话。
“你说。”
“你是这次海选的评委吗?”
“是。”
“我想知道这次海选的标准是什么。”
邱弈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存在隐形标准?”
“我不知道,”阿克说,“我就想问问,我的文本,表演,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哪里不如别人。”
这话其实挺冲的,邱弈只当没听出来,挑出重点问:“这个别人指的是谁?”
一句话把阿克问沉默了,半天没做声。
邱弈稍稍放缓了语气:“节目每年都会办,你不必急着……”
“兮兮,”阿克陡然打断了他,“跟兮兮比起来,我差在哪儿?”
兮兮就是参加海选的三人中唯一被选上的那个脱口秀演员。
“海选是挑了表现最好的前五十组演员,”邱弈说,“而不是在你和兮兮之间选择了她,这你明白吗?”
“我明白,”阿克似乎情绪上来了,语速有点快,“可我看过她参赛的段子,并没有比我的好,凭什么她能上,我就不行?”
凭什么?其实理由很简单,只是邱弈还想再给个机会。
他没有马上回答,撑着额角想了会儿,头疼要怎么既委婉又不带爹味地把话说出口,最后斟词酌句地说:“上节目确实能提供更多曝光机会,但你不能太功利地看待这回事。”
“那要怎么看待?”
邱弈叹了口气:“撇开名利,你做这行的初心是什么?”
“抛开名利谈初心,”阿克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也是这么跟兮兮说的吗?”
邱弈皱了皱眉。
又是兮兮,看来听不懂人话的是他自己,还想劝人几句,结果根本牛头不对马嘴。
“什么意思?”邱弈的声音冷了下来。
“弈哥,兮兮是你一手带出来的,”阿克的语气意有所指,“你选她上节目,难道是因为她的初心比别人的好?”
邱弈深吸了口气,压下烦躁,抬眼看着他:“好,那我说得明白点,即使不选兮兮,也轮不到你。”
阿克猛地站起来,椅子跟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理由呢?”
邱弈扫了一眼他捏紧的拳头,问:“你交上来的段子是自己写的吗?”
阿克愣了愣,气焰顿时泄了一半,有些慌地开口:“我没有抄……”
“没有抄袭,是借鉴,对吗?”邱弈说,“改了几个字,就叫借鉴了?”
阿克哑口了,休息室一时陷入死寂。
邱弈没再理他,起身拿过放在桌上的薄荷糖,开门走了出去。
表演还在继续,邱弈走到吧台旁,伸手敲了敲大理石台面:“人呢?”
杨凯抬起头:“谁啊?”
“你卑躬屈膝招呼的那位。”邱弈说。
“谁他妈卑躬屈膝……”杨凯一顿,“哦,你是说刚刚那个气质特唬人的姐姐?”
邱弈被这个称呼听得额角一跳。
“走了啊,”杨凯说,“你下台了之后就走了,只喝了两口酒,专程过来看你的吧?”
邱弈没说是不是,转身准备走人。
“唉,你等等,”杨凯喊住他,“你认识啊?我瞧她怎么长得有点像……”
邱弈站在原地等着,结果杨凯这玩意儿犯了忌讳似的就是不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一秒,两秒……十秒,邱弈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杨凯瞪大了眼睛感叹:“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