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大胆勇敢,对一切有着非凡的接受力和探索力,这是少年人的特质。
倘若问起高云如何看待现实生活里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超自然现象,他大概会先判断可信度,接着试探性问:真的假的?
然后发出反驳:“不可能,我随口一问,你怎么还当真?”
邝星早料到会是这副情景,她干脆绕开话题,“反正我对你的疑问作出回应了,作为报酬,你得帮我个忙。”
高云:“……”
奸商啊。
这话他咽在肚子里,伸出一根手指左右一晃,“你先说什么忙,我再决定帮不帮。大事帮不了,借钱别找我,小事自己解决。”
“我想送点东西给……易老幺家。”
高云有些吃惊,“为什么?”
“你就说帮不帮。”邝星沉吟一会,不答反问。
“帮。”高云爽快应下,“这个忙我当然帮,具体怎么做,你说。”
“我准备好了通知你。”
那是个和煦的上午,无风无雨只有暖阳悬空,两人相对而坐,是拥有无限未来的少年人与拥有人生阅历的成熟灵魂的善意碰撞。
邝星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隐隐有点期待。
这无疑是一个开始,易笙笙的人生改变与否不重要,她只想如辛子、高云那样,尽力帮一点。
尽可能让本就对这个世界怀揣希望的孩子们在难捱的生活里不至于丧失最为纯真的本性。
若是以后保持不下去对生活的信心,至少落寞时能想起童年时的些许光亮,有所宽慰。
交谈结束后,两人分道扬镳,殊途同归。
距离两人密谋过去了十来天,邝星趴在收银台后写着什么,意外迎来了一个熟客。
丝巾阿姨。
“姑娘,又见面了。”声音一如既往洪亮热情,“新年好哇!”
邝星抬起头,惊喜道:“阿姨?今天又来买东西啊?新年快乐!”
丝巾阿姨点点头,“是啊,我们家老的屁事多,小的懒掉皮,天天可着我磋磨。”
“今天要买些什么,我带您看看。”邝星放下笔起身。
“不用麻烦,”丝巾阿姨摆摆手说,“我自己看看得了,谢谢啊姑娘。”
“没事。”邝星微笑说,心下有了主意。
丝巾阿姨在店里转了两三个来回,回到收银台时手上只拿了包辣条。
付完钱便径直到桌边坐下,那双眼洞悉人心,眯眯笑问:“有什么事吗?”
正中邝星下怀,她故作扭捏,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像个二十岁的人,“阿姨,上次您说的那位易老幺,他真的没有收过别人的东西吗?”
闻言,丝巾阿姨颇有些诧异,邝星的话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并没有深究原因,答:“阿姨还能骗你不成,”
说着她撕开辣条,兀自吃起来,在接下去说的话前插了句“还挺香难怪小破孩爱吃”,然后道:“去年夏天我把家里小孩不穿的衣服搜罗起来清洗干净,晒了整整一天太阳,完了一件件叠好送去他家,给那几个孩子穿,你猜怎么着?”
邝星不用想也知道,“拒绝了?”
“啊,”丝巾阿姨一拍大腿,“我知道他这人犟,但也要分时间分情况吧,几个煤小孩儿的衣服拢共那么几件,不买新的好歹想着法给孩子换点衣服穿吧。姑娘你说阿姨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邝星点头,附和意味明显。
“这不,前两天我在街上看到他婆娘牵着几个孩子往家去,大冷天的,小孩脚上就一双看不清鼻子眼睛的鞋子,袜子也不给套一个,真是的。”
谁?
“您是说,孩子的妈妈?”邝星出了神。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估计跟那边又闹事了,回来看孩子也说不一定。”丝巾阿姨话锋一转,还是回到了点子上,“怎么,姑娘你也想发发善心?”
邝星不好意思起来,“嗯,想送点他们用得着的东西,”
她沉默了一阵接着道:“看着易老幺就想起了我爸,他……挺不容易的。”
言语中的怅然追忆含着几分刺痛的味道。
阿姨愣了下,嘴角敛上,安抚夸赞她:“好孩子,想送就送吧,他不收你也别难过,啊。”
“好。”
一番具有目的性质的对话以丝巾阿姨离开为结尾,原本邝星对要送什么一片茫然,现下已然明了。
最近店里进了一批可爱又保暖的手套,其中就有易笙笙那个年龄段的尺寸,她挑了三双相同但尺寸不一的,装在小袋子里交给高云。
“就几双手套?”高云看了眼袋子安静躺着的小手套,表情一言难尽,“我以为你憋了个大的,搞半天就送手套,还犹犹豫豫了这么多天?!”
辛子撑着脸替邝星开口:“你这就不懂了吧,细~水~长~流~,不能急的,你试试提一大包东西去易老幺家,看他收不收。”
邝星与高云达成共识后,她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辛子,得到了辛子的强烈支持,还一度表示她能不能也放点东西进去。
当然遭到了邝星的拒绝,理由是先探探风,如果易老幺这次收了,她俩下次一起。
辛子斟酌了下便同意了,还贴心祝她顺利送出。
高云觉得辛子的话在理,便拎着袋子出了便利店,临了回头:“等我好消息。”
然后人影很快消失,徒余门铃“铃铃”作响。
“我眼花了么,方才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他浑身散发着金光。”辛子中肯点评。
邝星难得接梗,她说:“应该没有,我也看见了。”
半小时左右,高云便拎着东西回来了,许是怕邝星失望,他特意在身后藏了藏,神色淡淡,“如果我说他没收你们会难受么?”
回答他的是好一阵沉默。
“噗嗤。”辛子与邝星闻声看去。
高云把身后藏着的东西亮出来,“当当当——”
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用不锈钢碗装着的汤圆,圆咕隆咚的。
高云把塑料袋撤走,将碗放上一旁的桌子,指挥她们过来,“他收啦,为表感谢送了几个汤圆。”
元宵将至,易老幺在家煮汤圆,高云正巧赶上,他说明来意后,易老幺迟疑了半晌,好说歹说才收下了手套。
走时说什么也要让高云吃碗汤圆再走,高云瞅了眼原本就不多的汤圆,摆摆手说他吃过了。
易老幺却不听,自顾自盛了汤圆递给他,言简意赅,“吃。”
高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带回去,不过我只要三个,成不?”
“……成。”
“哇!”辛子瞧了眼,抽了双一次性筷子到桌边坐下,用手扇了扇汤圆散发出来的肉香,“好香!邝星快来!”
邝星脸上也挂着笑,“你俩先吃,收银台需要有人。”
“也行。”辛子点点头,“那我吃快点。”
几分钟后换人,辛子擦了擦嘴,回到收银台,拍拍邝星,“去吧,真的很好吃。”
“我知道。”邝星起身去到桌边,捞起最后一个汤圆咬了一口,香味浸润四肢百骸。
一切都值得,低头的瞬间一滴眼泪没进汤里。
辛子与高云热火朝天地聊天,没注意她这边,邝星赶紧抹了眼角,若无其事地吃掉了剩下大半个汤圆。
首战告捷,邝星便考虑过段时间要送的东西。
首先是袜子,孩子们用得着,她特地挑了两种,平日里常穿的和冬日加厚版袜子。
其次是膏药,易老幺用得着,平常做工难免伤筋动骨,贴膏药可以缓解一点疼痛。
“喂?”邝星还装了点小零食,一并放进袋子里,正装着便接到了辛子的电话。
辛子:“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装备好一切,邝星将袋子放在书桌前的座椅上,脱了鞋裹进被子里,“明天我想亲自去。”
辛子在电话那头拔高了音量,“你不怕被拒绝啊?”
“怕,但我已经想好了招,就说店长托我带来的,易老幺要是拒绝,我扔下就走。”
“……简单粗暴。”辛子说,“那明天我在店里等你,你把我的一并带过去。”
“好的,我九点半来。”挂了电话,邝星将手机放在床头,关灯睡觉。
……
隔天一早。
“嗡嗡嗡——”
邝星闭着眼伸手摸向床头,接起电话:“喂?”
“你别告诉我你睡过头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邝星猛然清醒,看了眼时间从床上弹坐起来,烦躁地揉了把头发,“……三点半。”
“快来。”
她脑子混沌地挂了电话,错过了送东西的时间,下午又是她的班,估计又得托高云送去了。
邝星有些懊恼对于不设闹铃的过度自信,她起床迅速洗漱了下,抓起座椅上的包奔出了门。
一路极速飞奔什么也顾不上,等到便利店看见里面的人时她呆住了。
“朗老师,今天没课啊?”
邝星眨了眨眼,眼前说话的俨然是辛子。
但却变了模样。
这是长大后的辛子,成熟、稳重。
而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稚嫩的、陌生的面孔,应该是店里新招的员工。
她一时不敢确认,“辛子?”
“是我,朗老师你今天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辛子停下手头的事,拿了瓶水递给她,“喝口水。”
“你说我是谁?”邝星指了指自己。
“朗老师啊,朗宣朗老师。”辛子笑道,“看来老师你真是睡糊涂了,自己是谁都忘了。”
朗宣,还是老师?
她后知后觉想起手里的袋子,打开翻看,里面的袜子和膏药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水杯、雨伞,还有把遮阳伞。
这些加起来远比袜子膏药要重,她竟然现在才察觉重量发生了改变。
邝星觉得浑身发冷,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