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有信》是当下最火爆的访谈节目,主持人李秋月一直以以幽默风趣高情商著称,想参加她节目的明星不知几何。归青与李秋月有些旧交,她与叶家家主是表兄妹,据说年轻时曾经被归老爷子指给长子归云川做儿媳。虽然最后佳偶难成,可交情却延留至今。
他从前请过李秋月为他的电影宣传,欠下一个人情,这次对方创立新栏目,特地邀请他来接受访谈。
叶亦泽这几年在模特圈一直反响平平,如今回国发展,归青受了叶家的托付,拜托他照顾一二。他本没有过多在意,谁知道叶亦泽直接求到李秋月面前,想要归青一起带他上节目。他虽然心中不快,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还是应承了下来。
李秋月性子和蔼,本就喜欢家族里的几个小辈,这次见到两人,提前准备了许多礼物。她的助理们更是打起精神,迎接老板的两位贵宾。
下了节目,叶亦泽就拉着归青闲逛。
归青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不必了,叫阿秋送你回去。”
“时间还早,我第一次来S市,就带我好好玩玩嘛。”叶亦泽摇晃着归青的衣角,向他撒娇,他长得实在漂亮,连旁观的助理心都软了。
“哥哥,说起来,我都没去过你在这边的家呢……”
归青直接拂开他的手。
叶亦泽并不与他同龄,论起来可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念在世交情分,这次回国归青对他多有照拂,可这并不代表叶亦泽就可以因此得寸进尺,窥探他的私人生活。
他不自觉拿出掌权者的气场,冷硬地说:“我不是会容忍你撒娇的长辈,用不着对我做出这种姿态。”
“好吧。”叶亦泽做出失望的样子,有意无意地问:
“那位沈小少爷,和你关系很好啊。”
归青霍然抬眸,淡色的眼睛在他面上一扫而过。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探听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着强烈的警告,叶亦泽笑脸微微一僵,想起归青平日的冷淡模样,又坦然了下去。
自从他与归青相识起,便不知道偷偷了暗恋了归青多少年。他永远在身后痴狂地望着他清隽高傲的背影,求而不能,暗自神伤。可从小到大,归青对他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淡漠疏离,他用尽浑身解数,就算博得了归老爷子的喜爱,也难以讨他半点欢心。
要不是他在叶家实在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小儿子,叶家家风又和归家一样古板保守,令他没胆子暴露自己的性取向,否则又怎么会让叶心婧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捷足先登。
归青冷心寡情,城府深沉,就算叶亦泽与他相处多年,也没有完全揣摩清楚他的脾气秉性。好在两家的联姻并未提上日程,他不是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
倒是那个横空杀出来的沈怜城,让人十分在意。
“知道啦,我什么都听你的。”
心头无数心思翻涌,叶亦泽却乖巧地答应了,他还如平日一样,甜滋滋地跟归青道别,坐上阿秋的车。
他重重摔上车门,没让归青看到自己不甘的表情。
在路上,叶亦泽旁敲侧击,同阿秋打听关于沈怜城的事。没想到阿秋始终避而不谈。
叶亦泽终于耐心耗尽,放下他蜜糖似的伪装。他不满地说:“你跟了归青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事也弄不清楚?区区一个沈怜城都搞不定,你这个秘书是怎么当的?”
他恨恨地威胁道,“我要去跟蕴川反映,迟早让他辞退了你。”
阿秋知这个叶家的小少爷向来口蜜腹剑,眼高于顶,是出了名的难以相处。她虽然并不在意,却难免替沈怜城打抱不平。于是她淡淡地说:“那位沈先生,是少爷的伴侣。”
“!”
叶亦泽直接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强笑着说:“阿秋,就算你对我不满,也不用这样骗我吧?归青明明打算和叶家长女联姻,怎么可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叶先生,我从不骗人,”阿秋冷冰冰地回答,“哪怕对你,也是如此。”
叶亦泽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额角青筋暴跳,捏碎了手中李秋月送给他的巧克力。
*
沈怜城自从那天与归青告别后,就一直辗转难眠。
沈怜城本打算找个机会和归青好好聊聊这事,却没想到叶亦泽会先一步联系他。
“前些日子不是说好了请你吃饭嘛?刚好今天得空。”叶亦泽这样解释。
他垂眸,一双含情眼中喷吐着浓黑的泡沫。
冷心冷清的归青居然会跟一个男人交往这么多年,自己多年筹谋的果实,轻而易举就被他人窃夺,嫉妒令他心中的怨毒快要翻涌成实质。
沈怜城虽然对叶亦泽不太感冒,但对方盛情邀请,他实在不好拒绝。
他一向讲义气,叶亦泽是归青的朋友,他总该好好招待。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叶亦泽总是笑眯眯地团着一张漂亮的脸,并未有分毫冒犯,他的猜忌未免带了许多吃醋成分。
叶亦泽见沈怜城打量他,条件反射般挂起明媚笑容。他的笑太多了,或许是职业的缘故,他实在太懂怎样在恰当的时刻摆出恰到好处的表情,像带了一张面具,总是少了几分真诚。
因为两人刚刚吃过午饭,并不算太饿,于是决定去S市最有名的茶餐厅喝下午茶。
他们坐下来,沈怜城点了杯无糖咖啡,叶亦泽点了一块慕斯蛋糕,上面用奶油做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倒很符合沈怜城对叶亦泽的第一印象。
“要是归青也在就好了,”叶亦泽挖下蛋糕一角,边吃边说,“三个人总比两个人热闹些。”
“是啊,”沈怜城顺口回答,“归青一向喜欢吃甜,不过他不喜欢太腻的东西,也不喜欢吃饼干,这家的甜品,应该很符合他的胃口。”
他的思绪不禁又飘到归青身上。最近归青拍戏非常忙,不知道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胃。沈怜城已经事先在归青的包里放了许多糖,又反复嘱咐过阿秋多上心,免得他工作起来又忘记按时吃饭。
一想到归青,沈怜城下意识地心脏紧缩。他赶紧呷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喉间蔓延,才勉强平复下那一点阵痛。
他是被巴普洛夫训化的动物,只要受到有关刺激就会引起本能反应。
叶亦泽注意到沈怜城有些恍惚的神色,险些咬碎了牙。
他没想到沈怜城竟对归青细微的喜好了如指掌,他暗中归青多年,也没发现这么多小细节。这倒让他对阿秋的话更信了几分。
他眸中暗芒涌动,语气十分真挚,说:“我许久没回国,在S市也没什么认识的朋友,姐姐也不在这边,实在无聊。不过还好,蕴川还交了一个你这样的朋友。”
说完,他有些好奇地问,“蕴川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
沈怜城摇头,他并不想让叶亦泽知道他对归青的私人生活一无所知。
“真是的,蕴川也太小气了,我们又不是什么生分的关系。”叶亦泽有些委屈地埋怨。
——只怕归青觉得生分的是自己。
沈怜城这么想着,言不由衷地敷衍说:“他太忙了。”
“是啊,”叶亦泽有意无意地说,“本来说好的,一起把我带来的东西搬到他家去,最后还是要我自己动手。”
那些其实是叶家给归青的赠礼,他故意只说一半,以此测试沈怜城的反应。
沈怜城呆住了。
归青对他那样挑剔,几乎达到了苛刻的程度,却让叶亦泽住在他家。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喃喃问:“你要住在蕴川家里?归青同意了?”
叶亦泽眼神闪烁,故作天真地反问:“很奇怪吗?”
沈怜城一时语塞。他不想反复揭发自己的隐秘伤口,又觉得实在没有和一个陌生人讨论感情的必要,于是说自己晚上还要回公司,打算找个由头离开。
“你先走吧,我还得等着蕴川呢。”
叶亦泽说他的车不在本地,提新车还需要几天,所以想借归青的车开。只是他给归青发了几条消息归青都没回,他不得已坐在这里等他的回复。
沈怜城一来好人做到底,赶紧送走叶亦泽,二来,他心中存了些小心思,想在叶亦泽面前表露出他们非比寻常的关系,于是他主动给归青打电话。
其实沈怜城并没有完全把握打通,因为归青的电话时长占线。他已经打算给阿秋发消息,让她转告归青。
只是等他真的被拒接时,沈怜城还是难免失望。
他刚在叶亦泽面前放出豪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归青打脸,他到底有些挂不住面子,便欲盖弥彰地为自己找补:“应该是他在拍戏,没听到吧。”
“是吗?”叶亦泽拿出手机,当着沈怜城的面重新拨过去。
他特意放了免提,没想到竟很快接通。归青开口的那瞬间,沈怜城的脸色也失了所有血色。
“什么事?”
“没什么,”叶亦泽看了看面色惨败的沈怜城,笑得更加甜腻了,“想借你车开来兜风……那我不客气啦,晚上我去找你吃饭,拜拜。”
沈怜城的手微微发抖。
骄傲如他,还是第一次丢这么大的面子,可这天大的尴尬偏偏是归青带给他的。
“你这个是归青的工作电话啊,”叶亦泽凑过去看了他的手机一眼,有些惊讶地说,“这个号码一直是阿秋在管理的,用来和其他公司对接合作事宜,你不知道吗?”
他的话像一声惊雷,在沈怜城已经干涸的心上劈出一道深渊,一瞬间疼痛难当,竟生生挣开一道撕心裂肺的破绽。
难怪。
难怪他几乎打不通归青的电话;每次侥幸打通,都是阿秋在接。
原来归青早就将他们的关系分出三六九等,他处在这森严的阶级中,连亲近的人都不是。归青把他丢在用感情矫饰的监狱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挣不破这精致酷烈的牢,渡不过千难万险的关。
——自生自灭,事到如今,他还能怎样自生自灭?爱与执念的孽根早已扎在他心里,藤蔓和他的肌骨纠结在一起,结出苦涩的果实,还逼迫他强行咽下,甘之如饴。
沈怜城不明白,就算归青真的对自己如避蛇蝎,又何必用这种可笑的方式羞辱?
活像个笑话。
茶餐厅的大门,像狰狞巨兽,张开一双血盆大口,将他吞入腹中。他挣扎反抗无果,束手就擒,不得往生。沈怜城突然觉得身边的声音都是那么的遥远,音乐声交谈声都渐渐离他而去,窸窸窣窣,听不分明。
在一片杳然死寂中,沈怜城听见自己木然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