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城熟稔地提着餐盒搭电梯来到顶层,走廊前值班的护士见了他,格外热情地打招呼:
“沈先生又来啦。”
“是呀。”沈怜城微微一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糖盒,放在导诊台,“每天值班辛苦了,请你们吃糖。”
直到沈怜城拐进病房,小护士还在对着他挺拔颀长的背影浮想联翩。
这位沈先生英俊多金又体贴,也不知道哪家的好姑娘会得到他的青睐,能和这种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男人共度余生。
病房每天都很热闹,陆陆续续的,总有人来看望归青。沈怜城虽然为了避嫌,刻意错开时间,可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不可避免地撞见李启英。
他带着一干助理,浩浩荡荡拥在归青床前,沈怜城虽和他彼此看不对付,但为了归青还是忍了又忍,凑了过去。
看到他,李启英笑容一垮,归青已经开口:“怎么又来了?”
“就让我陪陪你吧。”沈怜城低声说,他打起精神,扬着笑脸,眼下却泛着一片青紫。
这几日他不眠不休地守着归青,已经精疲力尽,整个人憔悴不堪,坚持到现在,也只是靠着一股心气,勉强支撑而已。
“还疼不疼?”他拉过椅子坐在病床前,怜惜地望着归青的脸。
“这点小伤算什么。”归青倒是全不在意。
这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显然是剧组的失误。归青又是业内大咖,造成不良影响不说,还让他受伤。导演十分过意不去,几次带着剧组的人来探望,归青考虑到意外事故无法避免,于是大方地不再追究。
也正因如此,不满的粉丝才很快被安抚下来。
“要不是你反应快,摔的可就是你的头了,”沈怜城心有余悸,“你不知道我看到剧组的视频有多害怕?”
“这话没错,”李启英难得没有呛声,反而附和一句,“当时见你掉下来,我都快吓死了。”
看到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紧张激动,归青不禁失笑。
“放宽心。”他拍拍李启英的肩膀,语气揶揄,“哪儿那么容易被吓死。”
其他的工作人员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不由得好奇地说:“这位不是华风集团的沈少爷么?没想到和我们大神还有交情。”
网上不是都传这位公子哥性格暴躁乖戾吗?几人见沈怜城朝他们浅浅一笑,好像玫瑰乍放,心中不约而同地替他挽尊:“谣言,都是网络谣言。”
“……是啊。”沈怜城怕他们刨根问底,赶紧岔开话题,他拿出带来的饭盒,对归青说,“还没吃饭吧?我做了许多菜,都是你爱吃的。”
“我没胃口。”归青看也不看,“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拿去分了吧。”
“哎……”沈怜城话音未落,归青就将餐盒递给了李启英。
他拦阻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意被随手扔给别人。
“来来来,大家一起吃。”李启英招呼着其他工作人员,终于夸了沈怜城一句,“看不出你还挺会做饭的嘛。”
沈怜城看看大快朵颐的众人,再看看归青,抿着唇,默不作声地将包着绷带的手揣进衣兜里。
他手上伤口割得深了,缝了八针,还要几天才能拆线。
沈怜城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从小就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的好厨艺都是和归青在一起后,特地为他学的。
这几天左手活动不便,做饭格外困难,他绞尽脑汁配营养餐,本来是为归青专门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他不吃也就算了,还直接轻而易举地丢给他人。
沈怜城并不是小气的人,可归青的态度还是让他感到淡淡的刺伤。
虽然他主动瞒下自己受伤的事,不愿让归青担心,可顶着这么大块纱布出入病房,他竟一次也没问起过。
想来也是,归青连自己的伤势都能漠然以待,又怎么会担心旁人?
至于他的小心思,他更是半分也不会在意。
吃过午饭,沈怜城收拾了餐盒,主动说:“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就好。”
李启英还有别的艺人要带,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抽空坐了片刻就急急忙忙赶回公司,助理们在归青的示意下也纷纷告辞。
病房顿时重回寂静,归青闭上眼睛,脸上的温和又消散于无形。
恢复了与沈怜城独处时惯常的淡漠。
“待会我再做一份餐给你送来,”沈怜城想了想说,“免得待会饿了胃,会不舒服。”
归青没吭声,合上眼,闭目养神。
沈怜城不打扰他,趴在床边,出神地看着他的侧颜。
归青的骨相十分完美,柔和但绝不柔弱,高挺的鼻梁是一条优美的直线,目光很容易就顺着那条线滑向他漂亮的唇瓣,以及棱角分明的下颌。阳光正浓,沈怜城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细碎的绒毛,和长睫投下的细碎剪影。
他想,他太喜欢归青了,实在无药可医,鬼神难救。要不然,为什么自己总是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归青,是温和的影帝,还是孤高寡情的鹤神?
又或者哪个也不是。
这份情实在刻骨,他意动神迷,情愿归青用尽手段磋磨他纠缠他,冒死喝下对方倾倒的艳丽毒酒,也好过一直以来温水煮青蛙般的不痛不痒,徒增凄迷。
“这么认真盯着我干什么?”归青忽然睁开眼,不解地看着直勾勾的沈怜城。
从他清浅的瞳孔里,沈怜城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自己的轮廓。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房间没拉窗帘,映得那一双眼眸里的人脸色更加苍白怠惰。
苍白如归青的眼睛。
“因为我喜欢你呀,”沈怜城支起身子,话语中带着不假思索的狂热,“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他头一昂,脸上涌现出几分骄傲:“再说了,你现在生病住院,除了我,别人可没本事照顾好你。”
——别人也不会如我这般爱你。
稍晚时候,沈怜城果然提着餐盒再次出现在医院。他哼着歌推开门,却看见归青病房里来了他从没见过的客人。这位来客穿着休闲装,虽人到中年,却保养得宜,十分儒雅,想必年轻时也是个撩动万千芳心的人物。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有人……”沈怜城自觉失礼,怕归青责怪他打扰,忙不迭要退出去。
“不用客气,请进请进。”那人倒反客为主,笑眯眯地招呼他进来。
沈怜城看了眼眉毛也不抬的归青,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
沈怜城的小动作归青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难为您特地回S市看我,辛苦老师了。”
“你可是我的得意爱徒,受了伤,做老师的怎么能不回来看你。”中年男人大手一挥,笑得相当爽朗,“要不是你师母忙着哄孩子,只怕也和我一起飞来了。”
沈怜城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中年人正是圈中的传奇人物,上届金狮奖影帝素宁。他风头无两时选择隐退结婚,多年来虽淡出视线,可名气不减,去年刚刚获得终身成就奖,也是归青演艺方面的伯乐兼指导老师。
“这么多年,除了阿秋,也不见你身边有别的人陪着,冷冷清清的。”素宁唏嘘。
旋即将目光投向沈怜城。
“好漂亮的孩子。”他见惯圈中俊男美女,此时却也忍不住惊叹。
“素宁老师好。”沈怜城乖觉地打招呼。
素宁微讶,紧跟着打趣自己:“没想到你这年纪还认识我这个过时的人。”
“您太谦虚了。只要是电影爱好者,就没有人不知道您的鼎鼎大名。您的电影《蓝岛》我可是看过很多遍。”沈怜城来了精神,侃侃而谈。
因为归青,他研究了许多影视作品。
素宁津津有味地听着,突然说:“小朋友有没有兴趣来娱乐圈发展?”
他热情地向沈怜城抛出橄榄枝,“我一定不遗余力培养你,凭你的条件和悟性,还不狠狠把归青比下去。”
沈怜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您别拿我开涮,我哪能跟归青相比。”
他切着水果,语气里含着连他也没有发觉的推崇和倾慕:“他可是站在最高峰的人。”
“老师,您又来了。”归青无奈地说,“您总是犯这样的老毛病。”
“我这叫见猎心喜,不放过任何一个可造之才。”素宁哈哈一笑,收回略有深意的目光。
沈怜城切好水果递给两人,又细细嘱咐着归青,只是昵称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蕴……先生,营养餐就放在桌上,我还做了牛轧糖,家里那边不用担心,我都帮你打理好了。”
“多谢你。”
他说得熨帖,归青也挑不出毛病,于是弯了弯唇角,以示嘉许。
沈怜城被他这么一笑,心也像牛轧糖一样软化了。他像是得了奖励的大狗,假如身后长个尾巴,只怕早就已经翘到天上去。
“今天也叫阿秋姐不用来了,我在这里照顾就好。”沈怜城欢欢喜喜地说,“我刚打了热水,正好给你们泡杯茶。”
素宁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怜城忙前忙后,笑吟吟地问归青:
“他对你这么上心,是不是喜欢你啊?”
“咳咳!”
沈怜城没料到他这么直白,耳朵渐渐染上一层红晕。
他在心里大声说:喜欢,太喜欢了。
他喜欢归青全世界都知道,如果放在别的场合,他早就敲锣打鼓,不要脸地认了。可素宁是归青的师长,关系又亲密,他再怎么无所顾忌,也摸不准这话对归青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对方承受异样的眼光。
正忐忑间,就听到归青泠如珠玉的声音:
“也许吧。”
沈怜城耳根的红色瞬间消褪,只见素宁一脸的不赞同:“什么也许不也许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那么多似是而非。追求你的人可是多如过江之鲫,能从这直接排到国外去。”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中年人独有的苦口婆心:“真心多么的难得,遇见了就要把握住,否则后悔也来不及了。”
归青神色一凝,像尊冰雪铸成的塑像,格外俊美,也格外无情。闻言,他眼底浮现哂笑:“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喜欢?”
他淡然地,甚至带着几分轻快,毫不在意地说:“口中说着山盟海誓,换一个人还不是能爱得死去活来?”
“哐!”
只听旁边传来一声巨响,像笨钝的剪刀划在绸锻上,撕裂了表面的宁静。
原来是沈怜城失手打翻了茶壶。
沈怜城手指微颤,只觉血涌如沸,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直到身体难以承受这力量而寸寸爆裂。
他想要大叫,像被控制在病床上的躁动症患者,拼命嘶吼着想要挣脱约束衣的束缚,可灵魂太过汹涌激烈,浮现在表面上的,竟只有肤浅的麻木。
沈怜城张了张嘴,喉咙却好似凝固住了,发不出声音。
贱。
他捧上自己血淋淋的心,供养在祭坛上,只盼着那人肯屈尊降贵,接引他走向苦苦追寻朝思暮想的对岸。
他说,我爱你爱得发狂,甚至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说,只要你点头应允,我就会奋不顾身,陪你到天涯海角。
可对方只是蔑然说,那又如何?换个人还不是爱得刻骨铭心?
他不是唯一的,甚至一点也不特别。
真贱。
原来归青从头到尾,竟是这样想的。
他曲解他的真心,不愿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存在。
不相信他的爱。
沈怜城想笑,却笑不出。
一辈子那么长,他百口莫辩,不懂得该用什么方式为自己正名。
难道真要他剖心明志不成?
一旁的素宁何等敏锐,见沈怜城脸色狂变,连忙打圆场:“这什么话,人家可不是别的意思……”
“没关系。”
沈怜城深吸口气,用着满不在乎的语调哑声说:
“我只是在想,或许他说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