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万里路,何处是坦途?但问初心梦,更远似芳踪。
“走了一路,也该累了,前面似乎有一处酒家,不如咱们今夜便在此落脚吧。”洞名伐策·风沙一白手握洞箫指着远处说道。
“此地怎会还有酒家?这一路上,我分明只看见百姓流离民不聊生,就算真有这么一处酒家,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他们既不愿意收留这些穷苦百姓,又怎么会肯让我们寄宿乞食呢?依楚某看来,有这功夫,咱们还是趁天色未收,黄昏之前,赶紧找点儿水喝找点儿干粮再说吧。”
“哦?看来你很有经验?”
“呵,当然。这种生活我早就习惯了,怎么找水喝,哪里能找到吃的,怎么才能不让自己渴死饿死,楚某有生以来怕不只经历了千八百回了。譬如花,甚至于世人眼中连碰也碰不得最毒的毒花,只要学会辨识品种株属裁剪掉有毒的部分,一样能够在别无生路山穷水尽时求得一丝生机。
因为,很多时候,有些常人禁忌的事物和地方,虽然充满了难以估计预料的危险,但若别无选择的时候,你若不肯去找寻抓住这些机会,那么很可能你的结局便只剩下迎接最后的绝望直至死亡来临。”
风沙一白听罢,不由黯然,“原来,你也曾经历过这种日子,若……我不是听你亲口说出来,我还真不相信姑娘你这么漂亮,更似剑道绝艺武功非凡,竟然也会受过这么多的折磨和委屈,如果我能早一点认识姑娘你就好了,或许,姑娘也就不用经历这些悲伤难挨的日子了。
但现在也好,姑娘不必害怕,有我洞名伐策·风沙一白在姑娘身旁,断不会再让姑娘你再回到过去那种日子,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像之前那样意图刺杀伤害你。”
楚千画略带惆怅,悠悠一笑,道:“楚某如今沦落至此更险些丧命,倒是让公子见笑了。果然呐,这世上最伤人的不一定是刀剑,害人性命的也不一定是毒药。
有时候,人心也许比刀剑更锋利,也比毒药更狠毒。谁又能想到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儿’竟然也会有一颗如此残忍狠毒的心,而这一切或许也都怪仇恨在她心中根植太深,以至于让邪物有机可乘让她甘愿沦为邪魔的傀儡。
但其实这种事楚某也曾看过不少,只是楚某终究仍是无法真正狠心绝情。”
“楚姑娘的话也不无道理,当今世道尔虞我诈妖魔横行,即便是三岁小童也很可能会是那妖魔化身,你我之辈行走江湖务必还须小心提防万分戒备。
但话既已说到了这儿,洞心者却不禁想问楚姑娘一句,洞心者与姑娘素昧平生萍水相逢,楚姑娘你当真能信任在下,难道就不怕在下也对姑娘你暗藏杀机或别有所图?”洞名伐策·风沙一白看着楚千画说道。
楚千画闻言恍惚,一时悲戚,心中感慨,不胜唏嘘,“楚某昨日为吾之剑取号‘佛斩莲华’,只为斩尽心中牵挂世上妖魔,但其实楚某曾经也另有剑号曰‘剑中逝神’,谓之‘君子可逝也,不可羡也。’
而今日,楚某却依然不曾想过要废弃它,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楚某如今处境困顿落难至此,已然不宜再取昔日所示之寓意,但求赤子之心不灭,留得此身一点纯粹,是可谓‘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
洞名伐策·风沙一白背负洞箫,仰头大笑道:“哈哈,‘剑中逝神’同一剑号,仅一字之差,却是有着两种迥然不同的心境,近乎天壤之别,更饱含无奈辛酸磨砺沧桑之感。楚姑娘以此剑号为用,足可见姑娘侠肝义胆异于常人之能,而姑娘之境界与胸怀更令人敬仰钦佩,洞心者能与姑娘相识一场实在是三生有幸,当把酒痛饮三百杯也难尽表洞心者此刻心情!”
“公子想喝酒,眼前不就有?至于公子赞谬之言,楚某却不敢笑纳,赤子之心人皆有之,非楚某所独有。但纵然如此,位居高处身怀绝技之人,却也不能以己之能误导他人,更不能利用诓骗他人赤忱,辜负别人一片真情。倘如此其必非善而必成大恶,君子处穷困则当以自守,处显贵则当以济天下。
楚某虽沧海蜉蝣女流之辈,亦不敢或忘此志苟且营营。”
洞名伐策·风沙一白楞了一下,却只是大声笑着道:“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些了,既然前面就是酒家,那咱们不妨便且先去喝它几杯,待酒足饭饱之后,再来计较其余之事,洞心者以为倒也不迟。”
楚千画颔首道:“好,那便就依公子所言。”
黄沙梦里,一羽汀州,纵然千里也难逢酒家,纵使只得一滴甘甜入喉,或许也抚慰羁旅忧愁,更能免去口渴饥饿的性命之忧。但偏偏这一处酒家,今日似乎却有所不同。
“天下兴亡,热闹一场。匹夫有责,斩妖除魔。——江湖老酒。”
酒旗招展,呼呼带风,八面来风迎八方来客,流落异乡尽失路之人。
“这酒旗虽已千疮百孔破败不堪,但这酒旗上面所书的这两手字,倒是蛮有些意思。无论是就这两手铁画银钩的题字本身,还是只从这两句话的意思来看,能写出这样一幅豪气干云潇洒不羁的酒旗题字的人,必然绝非一般等闲之辈,想必也是一代英雄一时豪杰。”
“确实如此,但我现在更感兴趣的却是为何这荒凉大漠中的一间小店,今日却来了如此之多背刀挂剑的江湖中人,莫不是这间看似落败不堪的荒漠酒家,今日也将有一场龙虎相斗热闹非凡的风云之会。”
“唉,江湖!生逢乱世已然不幸,身在江湖却更艰难。江湖人的恩仇快意,可能会为成风流佳话坊间流传。但江湖人的侠肝义胆,却更多只会万古沉埋无人知晓。未知今日这场大漠酒家的风云盛会,却又将带来多少厮杀掀起何等风云。”
“洞心者所言甚是,但既然今儿个此地如此热闹,我楚某人又岂能错过?这热闹楚某人今儿个是凑定了,却不知洞心者伐策兄可愿陪我楚某人一同前往共赏风云?”
洞名伐策·风沙一白笑道:“哈,阁下难道就不怕风云太盛惹祸上身?”
楚千画道:“风云再盛又怎抵得过这大漠风沙,惹祸上身楚某岂非早已风雪满身?况且既有伐策兄在侧,洞心者在旁,楚某人又何须多虑,庸人自扰?”
洞名伐策·风沙一白道:“难得姑娘对在下如此抬举,那我风沙一白便陪姑娘闯他一闯走上一遭又何妨呢。”
不一会儿,楚千画与风沙一白两人便一起来到了酒家里头,随便在一个僻静角落里的酒桌旁边坐了下来。
“各位英雄好汉武林豪杰,相信大家都知道今日咱们聚集在此缘于何事。本来这雾黎魔界便难得有一片乱世净土供大家安身立命,而现在不知从哪里来的妖魔却藏身大漠残害肆虐荼毒人命。
我等既为江湖中人,纵然修为低微实力不济,亦当挺身而出为武林除害,为无辜百姓竭心尽力斩妖除魔,而这也是我‘江湖老酒’酒家旗号初心所在,正所谓‘天下兴亡,热闹一场。匹夫有责,斩妖除魔。’
天下间的大事自有那些大人物们管,咱们江湖草莽平头百姓即使想管也管不着。但话虽如此,却也当两头来说,天下大事我等虽管不了,但斩妖除魔之事,我等江湖中人纵然豁出命去,却也还是管得起一些的。”
“江湖老酒”十几张破旧酒桌前楼梯上头,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虽已年迈,却仍操着老江湖的口吻声气,手上端着一碗老酒,身侧端放一口大刀,眼神坚毅而深沉,清苍爽朗地大笑着说道:“老匹夫今载虽年已百岁有余,却也曾深得高人指点修为尚可,而今日老匹夫在这儿替他老人家摆上这一桌酒宴。
便是要秉承他老人家的宏愿雄心一振江湖斩妖除魔,这一碗‘江湖老酒’便当是老匹夫替他老人家敬诸位了。”
说罢,便见那白胡子老头儿端起手上那一大碗酒举头便饮。
“好,江湖老酒,咱们江湖人就得一起喝一起饮那才叫痛快呢。‘天下兴亡,热闹一场。匹夫有责,斩妖除魔。’说得好,天下大事咱管不了,但斩妖除魔的事儿,咱必须得管,而且还得管到底,来喝!大家一起喝个痛快!”
顿时,‘江湖老酒’酒家之内赴约而来的江湖人士,不约而同一起站了起来,举起手中酒碗便毫不犹豫仰头便饮,且个个都是翻碗见底一滴不剩一干而尽。
“‘老人家’,却不知这把年纪的老爷子居然还得叫别人一声‘老人家’,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又会是何方神圣?”风沙一白端起酒碗喝了之后,便悄悄坐下与楚千画低声说道。
“嗯,楚某也很好奇,既能写出‘天下兴亡,热闹一场。匹夫有责,斩妖除魔。’这等豪言壮语,又能够召集这么一大群武林中人同道而行共襄盛举,这位神秘的‘老人家’倒是颇有些让人憧憬向往啊!”
此时。
“有酒喝,也不叫我。难道说本姑娘还不配喝上一碗诸位这‘江湖老酒’吗?诸位未免也忒小瞧人了吧?”
“江湖老酒”门外突然走进一人,却是青纱蒙面的血衣女子。
“哦,原来是‘佛血衣姑娘’来了,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需要众人留意?若是如此还请姑娘务必坦言相告,老匹夫今日召集众人所图之事,可千万不敢有一点大意。”
“没什么,本姑娘今日来此,并不是来找你们什么麻烦的,而是他‘老人家’对本姑娘给予重任另有交代。”那“佛血衣姑娘”一边对老匹夫说着话,一边却将眼神向仍坐在僻静角落里的楚千画身上盯来。
“哦,那便好,那老匹夫便放心了。”老匹夫道。
“这位姑娘与这位公子挑的这位置倒是真不错呀,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也让本姑娘借个座儿也凑凑二位的热闹?当然,如果二位有所介意,本姑娘也绝不会勉强二位。”
那“佛血衣姑娘”虽然嘴上说着“绝不勉强”,但却早已端着一大碗酒坐了下来,“唉呀,原本本姑娘确实不好意思打扰二位的。但本姑娘好像忘了方才进门的时候,也自个儿端了碗酒来。这会儿手都有些酸了,那本姑娘就只是借个地方喝碗酒,想必二位应该也是不会怪罪的吧?”
“‘佛血衣’,一身血衣,却妄称佛号。一身杀孽,却自许佛道。姑娘如此诡异打扮,身份更是悬疑莫测。在下一芥红尘浮沫洞箫过客,焉敢无礼得罪于姑娘呢!”风沙一白手把洞箫缓缓笑道。
“公子有趣,但可惜本姑娘对公子却感觉很无趣。相反让本姑娘更感兴趣的人,却还得是这位我见犹怜楚楚玉立的好姐姐,不知道这位姐姐能不能与本姑娘出去说话,毕竟有些话实在不好让外人听见,尤其那些自以为是浪荡无情之辈。”
“佛血衣”看着楚千画只是微微一笑,却仿佛有久违之感袭上彼此心头。
“好,既然姑娘有意相邀,那楚某人又怎好拒绝,便劳烦姑娘前面带路,咱们俩姊妹到外面姑且一谈吧。”楚千画道。
“真好,姐姐还真是善解人意,那便劳烦姐姐跟我出去一趟了。”
说罢,楚千画便跟着那“佛血衣”姑娘来到酒家外面不远之处。
“你知道我是谁,我便不多废话了。这《沧海剑谱》你是收下也好,还是扔掉也罢,本姑娘概不关心。本姑娘只是听他吩咐给你送来,随便他还让我给你捎了句话,你若想要真正彻底贯通你所领悟出的那‘天地剑境’,非这一本《沧海剑谱》不能助你达成心愿收获全功。
除非,你真愿意就此退隐江湖再也不问世事,但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吗?而且,你身为华胥传人,还有那位你心中始终无法放下的摩诘画神,以及这天下众多无辜之人皆等着你去守护救赎,你觉得你真得能够心安理得将这一切全都放下舍弃吗?
那即便是我或许也不禁想问一句,一个这样自私懦弱只想逃避一切的楚千画,还是那个甘为苍生不惜一切力挽狂澜的楚千画吗?”
说完,那“佛血衣姑娘”便已冷漠转身决然离去,“言尽于此,是收下,还是扔掉,一切但凭你心中一念取舍好自为之。”
大漠狂沙,万里长歌。猎猎吹过,功过谁说。
“说天下兴亡,看热闹一场。若匹夫有责,侠者更当为。楚千画,这一生一世趟不尽的江湖路,这千秋万载蹈不尽的血与火,早已将你卷入其中,身不由己,生不由己。楚某之路,千画之行,既为天下,也为他。”
楚千画孤身只影从猎猎狂沙中走来,手上一本《沧海剑谱》放入怀中,犹在脑海回荡响彻,隐隐映现那《沧海剑谱》扉页之上,寥寥几行,斑驳字迹,“乱世板荡,吾辈当出。沧海横流,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