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排骨的香味从门缝里钻进来,甜丝丝酸溜溜的气味钻进鼻子牵动得口水差点也跟着流出来。林禹是被香醒的,从窗帘缝隙中闯进来的光线照在椅子上的西装裤上。
两天假期已经过去,他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肥猪生活。
这两天舒服到什么程度呢?
衣服不用穿,床不用起,一天三顿都有人喂到嘴边,趴累了就跟个虫子一样在床上蛄蛹蛄蛹。
主要是还有肉。
大肉!
从那天他可怜兮兮央求要吃肉之后,那是顿顿有肉,这顿红烧,那顿糖醋,上顿猪肉,下顿鸡肉。
足足给他喂肥了三斤。
门被推开,浓郁的糖醋风味更是争先恐后涌进来,肚子瞬间不争气的叫了几声。
“你真成猪了,好点没有,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吧?”
林禹动了动酸疼的身子,这回可真是纯纯躺得,伤已经结痂收口,肿也消了不少,虽然和没事的时候不好比,但总不会再妨碍正常活动。
跟条大虫子一样在被窝里蛄蛹几下挣扎着跪起来,看着人穿着围裙叫他吃饭,那感觉可真是亲切无比。
这可是那些年里每次被狠揍之后的标配啊!
“别急嘛,身上还是疼,您再喂喂我吧。”
厨房那屋还传来锅里咕嘟咕嘟烧菜的声儿,杨昱轩看他的脸上都是嫌弃:“我可真是收了个祖宗回来。关火了,忍得住馋你就在这趴着。”
这怎么忍得住?
酸甜可口,咸淡适度,他最爱这口。
“来啦来啦,老师等等我。”
拿起床尾散成一团的家居服,林禹胡乱套上就从床上蹿下来,米饭都盛好了,老师坐着没动筷子,在等他呢。
心仿佛被兜温水泡着一样温暖,他呲着牙一屁股坐过去,下一秒整个人就跳起来。
靠疼疼疼疼——
双手毫无形象的伸到身后揉着,桌上的人视线落到他身上,脸上一派淡定:“洗漱了吗就往上蹿。”
捂着屁股蹿进卫生间迅速洗了漱,再回来的时候可是不敢再没轻没重,小心翼翼顺着椅子沿坐下,身后那两团肿肉瞬间被挤压,疼得林禹面目扭曲。
排骨都不香了。
忍着坐了没一分钟又站起来,拿起筷子端着碗就冲糖醋排骨下手。杨昱轩用指节敲了敲餐桌,道:“坐下吃。”
“老师?”
“你这两天挺放纵,就当是罚你,坐。”
林禹咬着半块排骨,黏腻的糖醋汁糊了一嘴,嘴上是酸甜可口,心里是又酸又涩,端着碗用筷子委委屈屈挑着饭:“老师别罚了吧,不就是委屈您伺候了两天,明明以前也经常这样的……”
“以前那是真起不来,这次你纯是装的,为着偷懒,晨练跑十圈跑不下来跑五圈总行?跑步跑不了你散步总行?这家伙,除了上厕所就没起过床。”指节又在桌面上扣了两下,语气中带了命令的意味,“坐。”
林禹咬着肉敢怒不敢言,屈腿慢慢蹭到椅子边,小心翼翼贴上去,坐下,坐实。
挤压的钝痛绵延不绝又持续不断,越坐越疼,林禹看着桌上色泽诱人的排骨,食欲都快没了。
对面的人这才开始动筷,慢条斯理吃得优雅极了,林禹不敢起,也不敢不吃,夹着排骨一块一块送到嘴边,脱骨软烂,酸甜浓郁,可惜被他狼吞虎咽没能细细品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林禹都打算吃完站起来了,碗里就又被人夹进来一块。
“……”
“饭吃完了?再来碗。”
“……”
说着师长就要起身再给他亲自盛碗,林禹哪还敢再享受,赶紧抢过碗主动去盛了一小口米饭。
“这就够了?我以为你得多吃两碗的。”
“站着可能会吃得多。”
“那你还是吃少点吧,坐。”
视死如归咬牙一坐,这次把碗里那口米饭吃完都没敢起身。身后的疼让他苦了脸:“老师您别生气,小禹不偷懒了,这不是想着这些年也没这么放纵地睡过懒觉,想体验一把嘛。”
天地良心,他从初中跟了老师以后就没睡过懒觉,一点不夸张,上学时间就够早了,他还要早起一个钟头提前去跑步,就连过年那几天都不放过,要是下雨下雪,就算在屋里跑会儿也不能躺着。
独独那么几次破例,还全是被打得下不来床。
见人脸上没多少怒色,林禹赶紧转移话题:“老师,师娘她们元旦也不放假啊?”
果然说起这个,故意绷着的脸也舒展开,杨昱轩也很无语:“别说元旦,就是过年那几天她们也得正常轮班,甚至更忙。”
“医护这工作强度可也是够紧张的。听说还得经常熬夜?”
“没错,正常班连着大夜上的时候不少,二十四小时只能抽空闲时间休息。”
“……真是拿人当畜生用。”
老师难得认同这种粗鄙的话,点头:“今天应该是夜班,白天没事。”
看来老师不光把他的课表背下来,连同师娘的排班表也一块背下来了。
想调笑的心思让他把身后的疼都要忘了,他勾着唇角揶揄道:“您多久没见师娘了?不去找她?”
杨昱轩吃完最后一点米饭,把筷子往碗上一摆,正视他的调笑,平静道:“不去,这个时间她应该在睡觉。”
“那您在她上班的时候再找她呀。”
杨昱轩不理解:“上班干嘛要去打扰人家?再说谁没事往医院跑?”说到这他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有深意,盯着人看的眸子里如幽潭一样深不见底,林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或者,把你再打进医院?”
林禹:“!!!”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椅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十分刺耳,他激动得差点拍了桌子,您听听您说得这是人话?为了见师娘就不顾学生死活了?
杨昱轩却十分淡定,甚至左手托腮,似笑非笑,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不曾离开,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林禹心肝颤颤,一拍桌子义薄云天:“为了您能跟师娘见面,我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不过您的品行我是知道的,绝对不是见色忘徒之辈,这种凶残的事您肯定是做不出来。再说师娘本来就不同意您打人,要是真因为我住院您们见面也只是吵架,有什么意思对!不!对!”
林禹激动得脸红脖子粗,这番举动倒是把对面的人真真逗乐了:“你怕了?”
怕!
谁不怕!
挨打谁不怕!
挨打被打进医院谁不怕!
“开玩笑!我林禹怕过谁!”
除了您。
“好了,看给你吓的。上次动手纯属是你自找的,以后尽量不再打你,兰兰也不同意。”
那颗疯狂忐忑的心总算是安静下来,他真怕他老师头脑发热真实行这个馊主意。
毕竟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
“师娘是明智的,您眼光真好。”马屁适时奉上,结果拍到马蹄子上,杨昱轩带着警告地看他,“你也像个大人,少做点讨打的事,让我没有理由对你动手不就行了?”
“或者你找个女朋友成家,那样的话我就不管你了。”
林禹淡笑着问:“就像前三年那样?”
桌上欢乐的氛围突然沉寂,三年时光横亘在他们中间,即便是跨越过来也永远不会在人生中消失。对林禹来说那是人生中最难过的三年,想见不敢见,不见又想念,愧疚像藤蔓一样爬满心墙,就算现在和好那些藤蔓也没有被拉扯掉,只是透过那些缝隙,偷偷享受一点照进来的光。
林禹轻快地笑笑:“那我还是不找了,您打就打吧,只要别不要我。”
虽然是在笑着,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重,杨昱轩道:“想得太多,三年前不也是你执意要走?我几时主动说过不要你?”
“您说过。恩义两断。”
“那不还是被你气的。”
“可我入了心。”
暗涌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愧悔轻车熟路爬上心头,不止愧疚,更多的是悔恨,他不怪师长的决绝,因为都是被他逼的。只怪当初的自己太不懂事。
本就是流浪的小狗突然得到精心照顾,最后却因自己的任性逼得主人把他丢弃,不,不是丢弃,是他自己跑了。
它怎么有资格去怪主人呢?
手机突然的消息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林禹拿着一看,无所谓撇了撇嘴,锁屏关闭。
同一秒又一个消息声弹出来,锁屏上显示不全的信息让他再次打开手机。
看着对面那短短两行话,林禹忽然抬头问:“老师,您说您教完这届就不教了是认真的吗?”
“申请已经递上去了。”
“那您以后要干嘛?”
提起这个对方脸色晦暗艰涩,手拿着刚才用过的餐巾纸细细擦着自己那片桌面,垂头不语。林禹看着心里难受得不行,想他老师当初多骄傲的一个人,别说学生,就连同事都十分敬重,学校开会时每次提到先进教师他都是代表人物,来了新教师也都是他负责培训跟进,现在却……
心中一动,他忍不住开口:“老师,要不您跟我干吧?”
桌面上擦拭的餐巾纸一顿,那人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儿后竟是忍俊不禁:“怎么?我这是给自己养了个财主?”
看他如此窘迫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林禹都替他心疼,说出的话越发诚心:“甭管是什么都是您养出来的,我的就是您的,本来我挣钱就是要给您养儿子,现在您就当提前预支了。”
“免了,我还不至于到要靠你养的地步。”轻松的笑意很快殆尽,晦暗再次回到脸上,像是被触及到了不愿提及的伤,苦涩难言,“不教书的话我自然有别的路要走,还轮不到你操心。”
可具体是什么路他也没有继续说,林禹想着,老师现在一定无助又迷茫,碍于面子又不肯让他帮。
视线落到那熟悉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下三个字——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