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他坐在黑暗中。
不是阴森骇人的那种黑暗,不如说恰恰相反,这里的黑暗让他让有一种熟悉的平静感。这些日子里他总安坐于暗室之中,当灯光熄灭时,他便暂时不用去思考外面的一切。
一束光从身后亮起,越过他的头顶在前方垂直的平面上,投出一块方形的画面。反射的微光勾勒出周围事物的形状,那是一排排阶梯与座椅。
果然,他正坐在电影院里。
今天放的是什么来着?
他回想不起来,于是便开始好奇。音响播放出无比令人怀念的声音,他侧耳倾听却分辨不出内容,影片也是一样,自己的意识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想要认真观测却怎么也看不清。
“因为这是在梦里啊。”
有人说。
他转过头,白色的少年坐在他的旁边的位置,荧幕忽明忽暗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安静而美丽。
听见少年的话他了然。
确实,这样就说得通了。
但是……
他不愿放弃较真地觑起眼盯着那块方形的亮光。
“还是很想知道内容啊。总感觉,再努力一点就能看清楚……”
“哈哈,梦就是这样啦。”
少年的声音温柔:“不用看得那么清楚也无所谓。”
“但是光瑠不好奇吗?”对方的名字从口中自然的脱口而出,他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明白了身旁人的身份。
“好奇是好奇,但是不知道也可以。”
光瑠并没有看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恬淡地目视着前方。
“顺平总是想要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想要了解事物的本质,我很喜欢你这一点。”
他缓缓说着:
“但是这样活着有时会格外痛苦,毕竟这个世界很东西都是这样,以为应该是简单明快的东西,仔细审视起来却又变得暧昧而模糊。“真实”实际上总是矛盾而模棱两可的东西。”
“重要的是外界无法给予你所寻求的答案时,你的心仍旧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心吗……”
他顺着对方的话陷入思考,而前方忽然响起的动静打断了他。
“看来我们不是这个场次唯一的观众呢。”
前方隔着几排座椅,三个混混打扮的高中生坐在那里。顺平认出他们,他们还像那天一样坐在同样的位置,也还是同样的惹人生厌。他们肆无忌惮的笑闹着,大声讨论俗套下流的话题,将原本静谧的空气搅得浑浊不堪。
而后续的发展也像那天一样。
某个“人”出现,伸出手拂过他们的头脸……
影厅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所以,这是那天发生的事。”
身旁的人问他。
“你都看见了。”
“是。”
“害怕吗?”
“不……”
他想,他并没有感到害怕。不仅如此,也没有多少快慰。
应该说那时的他没有心力生出任何应有的情绪,只是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摄住了心神……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那样可以予以旁人伤害与惩罚的力量。”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发现他依旧茫然。
确实,那一刻的他所能想到的只有这样,他最终也如愿以偿获得了力量。但是日子并没有一下晴朗起来,心里的空洞依旧在那里,伤口依旧疼痛。
他也依旧在这里,做这样的梦。
过了很久,他说:
“……我不知道,可能并不是吧。”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心底徒然泛起了酸涩,他忍不住低垂下头。
“因为……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公平的话,那就太悲哀了。”
是的,他如愿获得了力量,可一时的宽慰过后,心中生出的却是更加深刻的迷茫——
难道没有力量的话,人就活该承受诅咒吗?
一定不应该是这样的。
现在他明白了,归根结底他想要的是“恶”能被正视、是正义不只是虚言,人的心能够表里如一。
但若是这样的话……
脑海中闪过,隐秘的下水道里那些被扭曲的人类……他不觉握紧了手。
他便也犯下了“视而不见”的罪行。
梦境像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开始发生异变。
前方“被安静”下来的三人再度吵闹起来,这次发出的是与人类相差甚远的声音。那三个扭曲的身影开始膨胀、融合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嚎叫着向他袭来,眨眼间就要吞噬整个影厅。
他胸中忽然升起一股无比恶心的、异样的预感——
“该醒过来了,顺平!”
!
吉野顺平睁开眼猛地跳下床,用这辈子都没有过的速度冲出房间。
他的心率伴随着屋子里传出的异样的响动极速飙升——
“妈妈!!!!”
……
吉野凪是个性格飒爽洒脱的女性,作为一位母亲也是十分的开明外加不拘小节。于是在邀请儿子的新朋友回家后,也毫无顾忌地当着三位未成年把自己喝趴了。
在光瑠的提醒下,三人拿出了男高拥有的最大程度的体贴,顺平把亲妈挪到了沙发上盖好毯子,然后三人一起把厨房客厅快速收拾干净才开始他们的观影活动。
顺平冲进客厅,看到了他仍在酣睡中的母亲,与无端出现在那,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邪异咒灵。
他瞳孔紧缩,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本能接管身体做出了瞬间做出了反应——
“淀月!!”
一轮蓝白的荧光出现在吉野凪和咒灵正要咬下的森然利齿之间,瞬间膨胀将人裹住,隔开了致命一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家里会出现这种东西?!!
“……顺平?怎么了?”吉野凪被这一连串的动静惊醒,然而看不见咒灵的她只能感觉到周身反常的束缚感,看见儿子惊恐的面容。
没有等她搞清楚状况的空闲,顺平咬紧牙关一挥手,水母式神带着他的母亲从最近的窗户破窗而出。
独自留在房间里与咒灵对峙的少年面色惨白地地颤抖着,这样他就失去了全部迎击与防御的手段。
但他只能这么做……
他只知道,如果失去了妈妈他的生活才是真的彻底变成地狱。
眼前的咒灵显然是刚刚掌握咒力的他无法战胜的,更遑论连式神都无法调动的情况。
必须求救。
这是绝望之中唯一的选择。
好在那咒灵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并没将这一刻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抓住这一丝机会滚带爬地逃往厨房的隔断后方,不可以逃太远,他不想咒灵转而去追他的母亲。他掏出手机,脑海中浮现出他能联系到的,拥有力量的人选。
真人先生?
那张缝线纵横的脸从脑中一闪而过。
不……
下意识的放弃了那个选项,他拨通了另一人的电话,冰凉的手机贴上脸侧,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求你了,快点接!
铃声只响了一声几乎是立刻接通。
“救……”他短促的呼救和背景中的异响传了过去,足够对面瞬间做出反应。
“我现在过去。”
听筒里传来少年清冽而果断的声音:“别怕。”
“相信我。”
那人回应像是一剂有力的镇定剂安抚了他的恐惧,然而身后却突然出现一道不该在这里的声音:
“真是叫人寒心啊顺平,明明是我们才是先认识的。”
那熟悉亲昵的语气,此时出现在这里却让他感觉如坠冰窖。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不过选择正确,要奖励你才行呢……”
……
…………
深夜,月夜见邸
光瑠的身体其实并不太需要睡眠。
所以,当手机在这个意味不详的时间点突然响起时,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听筒里,对方饱含惊惧的声音吐出一个字的求救。
一个字就够了。
宅邸的主人显然也是如此认为。
房间的墙壁上,几乎立刻裂出一只顶着天花板的巨大的竖瞳。
“谢谢,夜生姐。”
光瑠没有犹豫,投身于那幽深入口一般的瞳孔之中,消失不见。
在密闭的房间里对领域里的一起了若指掌的片傩木夜生将人送出之后,立刻发出指令:“内上师傅,通知神灵会的成员前往吉野顺平的家,准备接应。”
「是,夜生大人。」
宅邸骚动起来。
虎杖也随着动静醒来,大概是身体里某种野生动物般的感官感知到了紧张的空气,他也几乎立即察觉到了不对。
他跑出房间,外面的厅堂中,片傩木夜生正调配着宅邸里的人员。
“怎么了夜生姐?”
片傩木夜生快速地向他解释了状况。
“我也要去!”他想也不想便说到。
“我并不推荐虎杖君现在过去呢。”
片傩木夜生却告诉他:“吉野顺平的家被设下了“帐”只允许光瑠和你通过,这显然是陷阱。”
“可光瑠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毕竟不能放着那孩子不管,相信光瑠吧,这边的人也会发尽快从外面解开帐。”
“我要去。”虎杖坚持道。
“我知道是陷阱,但这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陷阱不是吗?少了一个人的战力的话,他们的处境不就更艰难了吗!”
危机关头夜生却被他的逗笑了。
“你这小鬼的逻辑真是一塌糊涂呢……”
但是……某种意义上也确实如此,她暗自思考着。
因为这小子现在确实已经是相当的战力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程度。
“行吧。”
她松口。
巨大的黑色裂隙与竖瞳再次出现。
“但是有一个条件。”她拦住准备起跳的虎杖,“你应该明白,如果是冲你来的那么对方的目标只会为了那家伙。”
她指向少年眼下那两道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裂隙。
“你要在这里和我保证,无论如何都都要压制住宿傩,这样的话就放你过去。”
虎杖眼神坚定。
“啊,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