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夜,曲水。
常叙终于带着柳祈回来了。
裴决十分惊讶“怎么只有你们?沈怀珠呢?”
柳祈的眸子似夜色一般沉“她被王濯设计,中了箭。”
一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柳祈就恨不得千刀万剐来解恨。
“沈姑娘被官府的人带走了,我们要救人就不能轻举妄动。”常叙道。
“王濯为了问出我的下落一定会对沈怀珠用刑,他的手段并非常人,我们不能耽误。”
裴决表示认同“王濯这人手段极端,不如叫上你的暗卫,我们一同劫狱。”
常叙立即反驳道“不行。我此次来城内便是想说这个,我们在城外又遇到了那伙杀手,想来定是公子的行踪暴露,我得将他们引到梧州去。”
“是之前在复仇城外截杀我们的人?”
“没错。公子可还记得,那时除了沈姑娘还有另一伙人也奔着公子的马车而来。”
“你可查清楚了他们是何身份。”
常叙神色迟疑,道“属下查了,可结果甚至奇怪。”
这不像是他会给出的答复。
“哪里奇怪?”
“追杀我们的是皇家的人。”
裴决忍不住开口“这哪里奇怪?我们劫走了皇子,皇上派人来追杀有何奇怪?”
“可在复州城外他们并无救人之意,那日的截杀是奔着梁昭去的,若不是沈姑娘出手,梁昭就死在了他们剑下。”
话音一落,三人脸上神情各异。
“你可看清楚了?确定是皇家的人?”裴决追问。
“千真万确,我看见他们腰间有令牌,是宫中禁卫。”
梁昭仔细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他坐在马车上,听见外面刀剑相交的声音。突然一柄长剑刺过帘幔,直奔他而来,好在柳祈拉了他一把,那剑擦着他的衣衫而过。
后来沈韫便于混乱之中上了他们的马车,他们连夜到了北关城外。
若这些人当真是禁卫,为何要杀他?
柳祈也忍不住怀疑,绑走皇子是他精心策划,按理来说宫中之人应该在两个时辰后才会知道此事,为何会早早派人在复州城外截杀?
难道他从一开始便落入了他们的圈套?难道梁康成是故意让他绑走梁昭的?
可目的呢?他为何这么做?
柳祈顿感不妙,对常叙道“你将此事告诉老师,那些禁卫你想办法拦住,我们救出沈怀珠就立刻离开复州。”
常叙应下“是。”
这一切竟变得越来越复杂,柳祈一直以为是他走的第一步棋,可没想到有人先他之前在棋盘上落子了,而他的计谋也成了被人利用的一环。
真是可笑。
真是可恨。
常叙离开后已经快近亥时了,梁昭端起解药一口而尽。
药毕,他铺出纸笔,写下:沈姑娘该如何救?
柳祈道“劫狱,我和裴决去。”
梁昭:可他们早有准备,劫狱不妥。
柳祈皱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梁昭看向裴决,仿佛在问他真的打算如此吗。
裴决点了点头“先试试。王濯也许还不知道我也在复州,我去劫狱尚有几成把握。”
听罢梁昭不再阻拦,当务之急确实是救出沈韫离开复州,他们只能赌一把。
牢狱昏暗,沈韫醒来时只觉得头晕脑胀,她眨了好几次眼才让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肩后的伤口如撕裂一般地疼,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外面有人说话“你终于醒了。”
沈韫抬眼看去,一位白衣公子坐在椅子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与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十分违和,衣不染尘的贵人不该出现在脏乱的狱中。
可他又好似本就该生在这里,身着白衣,心似地狱,分明是来索命的白无常。
沈韫移开目光,问“你给我下的什么毒?”
王濯笑道“也不是什么奇毒,我特意去封山求来的月半枝。每逢十五你会丧失视觉,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如刀剜一般,听说你还能体会到濒死的感觉。就快十五了,我倒真想看看这毒是不是有那么厉害。”
“王濯!你找死!”
王濯轻笑“你现在杀得了我吗?我还忘了告诉你,这毒没有解药。”
“你今日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给我下毒?”
“当然不止。我还要向你问问柳望月的下落。”
沈韫冷哼一声,咬牙蹦出两个字“做梦。”
王濯不恼,示意狱卒将人弄出来。
“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我的手段。”
他命人将沈韫绑起来,刑具一件一件地列在她跟前。
王濯一边挑着刑具一边道“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韫别过头,毫不客气地回道“你不用知道。”
“你倒是有血性。柳望月是你什么人?你竟如此帮他?”
沈韫不回答。
王濯便自顾自地猜了起来“他养的暗卫?我与柳公子相识多年,竟不知道他有这喜好。”
他话中有话。
沈韫怒目而视。
王濯却反而笑了起来“你难道不是女人吗?扮成男子跟在柳祈身边又是为何?”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濯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又道“将你带回来时我就知道了。你一身本事,当真甘愿为柳祈卖命?”
“你不必多费口舌,我不会帮你做事。”
王濯转身,朝狱卒递了个眼色。
下一瞬,狱卒拎起一桶冷水便朝沈韫泼了过去,沈韫猝不及防地被浇了一身。
水溅入嘴中,又冷又咸,还有一些盐粒,她的伤口如火烧一般灼痛。
再转回身时王濯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看来你还是没有看清现在的局势。我再问你一次,四殿下现在在何处?”
昨夜的狱中又湿又冷,沈韫本就受了寒,现在又被冷水淋了一通,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她咬牙道。
王濯的脸色沉了几分,他拿起放在最边上的长鞭,道“那便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牢狱之中有上百种刑具,我就不信没有撬不开的嘴。”
长鞭被递到狱卒手中,王濯特意换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人,长鞭沾了水,打在身上更痛。
一轮之后,沈韫的身上已无一寸完好的皮肤,伤口如新长的树枝,仿佛要将这具身体冲破。
她紧咬着唇,生生忍着酷刑。
王濯逼近,问“四殿下在哪儿?”
沈韫终于松开唇,血珠不断外渗,漂亮的嘴唇上留下一道口子。
她道“地狱。你下地狱去找他吧。”
“我下不下地狱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可以让你尝尝深处炼狱的滋味。”
他朝狱卒招了招手,一桶盐水又泼了上去,沈韫痛得忍不住叫出了声。
盐水浸湿衣服,紧贴在伤口上,灼烧的痛感迟迟不肯褪去,她的伤口如白蚁啃噬一般。
“四殿下跟柳祈在一起对吗?”
沈韫大口喘着气,抬眼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的帮凶还有谁?裴大人呢?他还在北关吗?”
“他的帮凶可太多了。”沈韫的声音颤抖“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也算其中之一对吗?”
沈韫不答。
“他可是在造反,你也要帮他?”
“我帮的不是他。”
“那你在帮谁做事?”
沈韫抬起头,目光直视王濯“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可我和柳祈本就是仇人,我只不过是另一个想要劫走皇子的劫匪,而他设计将我当作替死鬼,你绑了我既问不出他的下落也等不到他来自投罗网。”
“可你们关系亲密,你受伤之时他甚至想要提刀为你报仇,你说你们是仇人?”
“那都是他骗你的手段,他最后不也被救走了吗。”
“救他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帮手太多了,说不定他早就离开复州了。”
王濯摇头“他不会离开的,他一定会来救你。”
他十分笃定,柳祈和沈韫并非仇人,沈韫急着撇清关系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她真的不如柳祈会诓人。
沈韫又被关回了牢房,身上的衣衫已经快干了,盐粒凝结在布料上,一贴近伤口就疼得她抽气。
她靠在墙边闭上了眼,睡梦之中她听见锁链晃动的声音。
沈韫立马惊醒,警惕地看向门口。
一个狱卒正拿着钥匙打开锁链。
他的动作跟之前那个狱卒不太一样,他的身形也要更高大一些。
沈韫撑着墙站起来,于阴影之中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
从窗户进来的月光照出一块白色的方形,那人走到亮出,沈韫才看清楚了他的样貌。
双目如潭,面如冠玉,颇有帝王风范。
是要她劫走梁昭的那位贵人。
“大人。”沈韫正欲行礼,却被他扶了起来。
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碰到了皮开肉绽的伤口,沈韫疼得皱起了眉。
那人十分小心地将她的衣袖卷上去,在看到伤口的瞬间他的眉间染上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我给你带了药。”说着,他拿出一瓶伤药,慎之又慎地给她涂上。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好似从未给人涂过药一般。
沈韫被他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在想他此次前来该不会是问罪的吧。
正欲请罪之时却听见他问“要我帮你吗?”
“什么?”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儿。”
“可是梁昭……”
“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想着劫人?”
沈韫当即躬身,道“大人赎罪,我就快拿到解药了,待……”
话未说完,那人又打断她“我不是来问罪的。”
他将沈韫扶起,继续给她上药。
“我帮你离开这儿,我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做。”